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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2期-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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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刻,他并不知道尚义风是自己的同志,只是直觉地认定汪一清这样看重他,肯定是一个好人! 
  雷声、闪电,雨越下越大,而且刮起了大风,呼呼地响。 
  吴戈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 
  他听见灵棚开始发出细小的晃动声。 
  尚义风突然之间不见了。 
  灵棚渐渐地摇晃得厉害起来。 
  和尚停住了念经,其他人都惊慌地站在原地不动。 
  有棚工在喊:“尚棚头,这灵棚要垮塌了!” 
  吴戈一愣,这么些年来,没听见哪个棚铺扎的棚会倒塌。他突然想起尚义风说过的话:我这棚还有个巧处,只要一根杉杆脱位,顷刻间即可倒塌。那么,这棚在搭扎时,分明有意在哪个关键处用了心思,这一定是为了那批药品了。问题是倒棚与取药并没有内在的联系呀。 
  尚义风一身湿淋淋地跑进来,他吼道:“我刚去方便一下,这灵棚就出事了。”他在灵棚里各处看看,然后大声说:“所有人赶快撤出去,这棚要倒塌了!” 
  尚义风看也不看吴戈和于倩,他的脸色显得很严峻。 
  “快!快撤出去!” 
  灵棚各处嘎嘎恢啦啦地响起来。 
  吴戈拉着于倩,飞快地跑出灵棚。 
  所有的人都往外慌乱地奔出。 
  那两个特高课的汉子满脸狐疑,把枪拔出来,缓缓地往外撤。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尚义风。 
  他刚蹿出灵棚,只听见一声巨响,灵棚忽地倒塌下来。 
  很多人都朝云龙寺奔去,但吴戈紧紧地拉着于倩的手,倔强地站在不远处的雨中。 
   
  两个特高课的汉子就站在他们的身后。 
  那些杉杆神奇地互相交错,芦席、窗格一层层覆盖,像一座矮矮的山包,山包的位置正好在那个放置棺木的地方。从形状上可以看出,杉杆及其他东西交织很巧妙,那里面留有足够的空间! 
  吴戈突然喊了一声:“爹,我对不起你。” 
  尚义风走过来,说:“吴老板。真对不起,这风这雨太大了。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清理。” 
  吴戈点点头。 
  …… 
  半夜过后,云龙寺里外响起了枪声。雨已经停了,枪声显得特别清脆。 
  吴戈和于倩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 
  有人急促地敲门:“都起来,到大殿上去,皇军要进行搜查!” 
  吴戈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老汪回来没有?” 
  他们一齐来到大雄宝殿。 
  寺里的僧人、香客以及吴家来办丧事的人,都被押在大殿里。大殿里灯火通明,龟山杀气腾腾地站在那副棺木前,日本兵的刺刀闪着寒光。 
  吴戈心一沉。 
  龟山冷笑了几声,说:“共产党利用吴先生办丧事,想偷运药品出去,药品就在这副棺木里,来人,把棺木劈开。” 
  几个彪形大汉提着斧头蹿上来。 
  吴戈瞟了一眼尚义风,尚义风脸上带着鄙夷的笑。 
  斧声凌厉,棺木被劈成好几大块,是实心的樟木做成的,没有夹层,更没有药品! 
  吴戈心中一喜:这分明是形状相同的另一副棺木! 
  至于怎么换走的,吴戈弄不明白。再细想下去,他差点儿喊出来:老汪,你安排得巧哇!那石台下定然有一条暗道通向寺里,在灵棚倒塌后,暗道里的人掀开石板偷梁换柱……这寺里一定有我们的同志,想到这里,吴戈的心里暖暖的。 
  吴戈走到龟山面前,说:“龟山君,你说药品在棺木里,怎么没见?这寿材可是上等木料做成的!” 
  龟山说:“吴先生,很不好意思,请多多谅解。”停了一下,他又说:“还有一件事要通报你,汪一清和何来私贩鸦片,在云龙镇被击毙了。” 
  吴戈一愣,但很快镇定下来,说:“真的吗?” 
  “人赃俱获,吴先生太大意了。” 
  吴戈“哼”了一声。 
  他心上涌出一种悲凉。从此,他这个“13号”就消失了,除了汪一清,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还有于倩,她也是这样。这个秘密只有他们彼此间知道…… 
  当吴戈和于倩回到房中,于倩说:“我们……只是我们自己了。” 
  吴戈说:“是的。”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回到了城里。 
  于倩在某一天偷偷地把电台和手枪扔进了湘江里…… 
   
  癸 
   
  岁月过得真快。 
  在汪一清牺牲后,经常来买药的是尚义风。他只是把吴戈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而不是“同志”。吴戈从不问他要药品做什么,也不要他付款,只是说:“要什么,尚棚头,你只管说。” 
  日本人投降了。 
  三年解放战争也结束了。 
  解放了。 
  尚义风当上了医药局的党委书记。 
  吴戈执意要把地福堂交给政府。他和于倩高高兴兴地当上了地福堂普通的职员。 
  但因尚义风的旁证,在吴戈和于倩的档案里写上了他们曾经为革命捐助过大量的药品和钱财。 
  在悠长的日子里,他们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平静而真实地活着。他们没有孩子,但他们在工作之余,有充裕的时间呆在自己的空间里,下棋、画画、读书、散步、做诗、听京戏…… 
  他们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 
  又是一个春日的黄昏。 
  吴戈和于倩已经退休许多年了,而且感到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已所剩无多。他们没有请保姆,但雇了钟点工,替他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这个空间更多的时候是他们相对厮守。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窗棂。 
  于倩说:“吴戈,解放后,你怎么不去说明你就是那个‘13号’呢?” 
  吴戈张开缺牙的嘴呵呵一笑:“那么,怎么解释药市上那个女扮男装的接头人呢?在失去那个代号之后,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 
  “吴戈,我要衷心地感谢你。你为我失去了许多东西。” 
  “不。我也得到了许多东西。” 
  他们的目光突然一齐移到客厅正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于倩当年画的那幅《红菊图》,几枝菊花自右下角挺向左上方,墨叶肥厚,花朵硕大,似乎正对着秋霜怡然而笑。 


我到三峡走亲戚
虹 影 
  虹影,享誉世界文坛的著名女作家。1962年生于重庆。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上海复旦大学读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阿难》《饥饿的女儿》《K》《一个流浪女的未来》,中短篇小说集《脏手指·瓶盖子》,散文集《危险年龄》和诗集《鱼教会鱼歌唱》等。编著有《海外中国女作家小说精选》和《墓床》等。 
   
  我六岁时,连狗都嫌,黄皮寡脸,头发稀得打不起一个辫子。头脑迟钝连过路收破烂的老头都惊奇。最后,我终于让母亲也失望了。大姐是“文革”前的老知青,趁“文革”武斗闹腾无人管,从三峡巫山农村回家,住了一阵子。不知为什么事与母亲大吵一顿,发狠说是要回乡下去。果然第二天她在收拾行李,说是行李,也不过是将家里她看得上的家什拿走。 
  那是个星期天,母亲在堂屋里闷坐了好久,突然对大姐说,你要走,那就顺路把六六带回我的老家忠县吧。 
  后来我才明白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一直尝试着把我送人,一直未成功,正巧大姐回家了,让我试试能否讨乡下哪个亲戚喜欢,算是对我降格以求。母亲没有告诉我她的阴谋,但是我感觉到她不要我,因此对离开这家好不好,我也全然不当一回事。 
  那个春末,天气已经暖和了,我跟着大姐坐轮船,那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一直把我们送到江边轮渡口。她的样子很漠然,我不理母亲,大姐也没好脸色给母亲看。母亲掉头走得很快,大姐拉着我的手走得更快,上渡船过江,然后再去转大轮船。 
  记得坐的是底舱,铁板地面,机器隆隆,与许多担扁担背东西的人挤在一块。到忠县县城,已是深夜。大姐说已经晚了,就是最便宜的旅馆我们俩付一个统铺位,花那钱也不值。结果她费了好多口舌,被允许在码头趸船上的凳子上过一夜。我们两人挤在一起,搭了件衣服凑合着到天亮。第二天一早我们坐长途汽车,然后赶山路,看着长江在眼前不断地消失,又不断地出现,一直到我腻透了任何风景,才听到村子里的狗胡吠乱叫,大姐说到了。 
  大姐把我送到忠县乡下,住了两夜自己就回到巫山去了。那时我以为这两个地方都在长江边,离得近,大姐会来看我,后来会查地图了才知道远着,她就是把我撂下来一个人狠心走了。大姐当知青那地方,就是著名的巫县小三峡。她落户的地方就是后来作为文物保护的大昌古镇。 
  母亲的家乡关口有个石寨,在大坡石梯的山丘上,石头砌的,没人说得清,是什么时候的建筑。老人说起码明清时就有了,说是张献忠打到过这儿,蛮族女将秦良玉把关,杀得个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守和攻相持不下。石寨就是秦良玉山寨的岗亭,全由整块大青石而筑,但年久风化,石顶全坍了,前院的石缝里生满野草。村子里用来开露天群众大会或晒粮食什么的,墙沿四角立了不少草人,草人手里还塞了一把芭蕉扇,风一吹,扇子就动,吓唬来偷吃粮食的麻雀。这古老的石寨,在村口池塘边,透过树枝就望得见,算是这个“关口”村的历史见证。后来我恨这地方的一些人,就认为他们都是反动分子秦良玉的后人,再后来我恨这地方的那些人,就觉得他们应当是张献忠手下的屠夫留的种。 
  我先在大舅家落脚,大姐嫁给了大舅的大儿子,大舅同时也是大姐的公公,大舅妈在大饥荒饿死的,一直未娶,生有三儿一女。我就和小姐姐一起睡。二舅与大舅家的两间平瓦房连在一起,各有草屋和搭的猪圈,猪圈边就是茅房,几根树桩钉在一起,四周是麦折笆。 
  我的到来,让这个一向平静的寨子掀起波澜,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到大舅门前看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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