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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做人一定很辛苦吧?”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太太一心要做捉鬼钟馗,没想到她眼前的嫌疑犯滴水不漏,不仅不回避问话,还被她的话题吸引,不禁犹豫起来。
“现在这赵华在哪里?”布朗问。
太大摇头,像打了场败仗,“不知道。”
布朗太太这时来打圆场,殷勤招呼我们吃东西,我们渐渐被她的巧笑倩兮融化。两对人吃着聊着,十分愉快。
回家的路上,太太望着窗外景色,轻声说:“我也许是认错了人。”
我无声地笑,我这倔强的老婆,终于也有自动认错的时候。
那以后,我们两家人常有来往。去赌城赌钱,布朗总是不动声色地为我们两口子付账,绝对不会让我们尴尬。日子长了,我们夫妻也习惯了,谁让他挣得多呢。我的老婆还需要我出一大笔学费。
我偶尔也会想布朗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未必是我老婆的咄咄逼人让他觉得新鲜?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理由,只是庆幸交了他这么个朋友。
说实话,我来美国这么些年,还没人这么对我推心置腹。洋人们虽然有礼,那也是一种礼貌的保持距离,文化差异是原因,我的温暾性格也是原因。
有一天,我和布朗在河边钓鱼,两个美丽的太太在草坪上准备中餐。阳光明亮但不刺眼,河水清澈但不湍急,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王,最近工作可好?”布朗问。
“不错。一切正常。”
“百业萧条,惟独医药业是个中翘楚,王,你的前途远大。”
“哪里,哪里。”我听得身心舒畅。
“不过,你甘心在实验室呆一辈子么?”
“不甘心,可是也没有办法。和试管、溶剂打交道,是我惟一的长处,干别的,我嘴拙,一说英文就舌头打圈。”我叹口气。
“有没有兴趣自己出来做项目,我来提供资金,你不必为钱操心。”布朗转头看着我,细长的眼睛里泛着笑意。
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真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轮到自己头上。
“那当然好。”我结结巴巴地说,“难得你信任我。”
“什么话。”他轻轻耸肩膀,说,“耶鲁的生化博士,难道是白得的?冲着你的头衔,我就该捧着钱在你家门口求贤了。何况,我们是好朋友。”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可脑子里已经在幻想新公司的美妙前景了。
“如果你能把你正在进行的J项目带过来更好。”布朗轻描淡写一句,却如同打了我一闷棍。
“那并不是我的项目。是公司的。”
“在没有成事之前能带出来,抢先一步成事,它就是你的。”
我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钓竿,明白到自己是水里等着上钩的一条假鱼。
“王,你是聪明人。怎么样,考虑两天再给我答复。你拿到的可不是什么八万年薪,而可能是一年几百万的分红。”布朗哈哈笑。
说话间,钓上来一条鱼,他兴奋地大呼大喊。两个女人也兴致冲冲地跑过来观赏他的战利品。
我心事重重地看着他们,转眼间,这世界仿佛变了颜色。
晚上。我和太太商量这件事,她也没有主意。
“你怎么看?”她问。
“不知道,但是条件确实有诱惑。”我老实说。
她鼻子里“哼”一声,“原来是你有利用价值,他才接近我们。”
“这个世道,有利用价值是好事,最怕是已经毫无用处。”我讪笑地说。
我们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布朗又打来了电话,但闭口不提下午那桩事情。
“刚才和一个律师朋友吃晚饭,他是办绿卡方面的专家。你拿的仍然是工作签证吧?”
“没错。即使现在的公司愿意给我担保,我还得等上三到五年才有资格吧?”
“你真是老实人,有门路的话哪里要等那么久。把你太太和你的资料给我。我让我朋友帮你办,包你很快绿卡到手。”
我放下电话,再坐到太太旁边,发现手心里竟是汗。天气没有那么热,我是太紧张,心里的搏斗太激烈。
只不过带出几张分子式,绿卡、金钱、自己的公司就可以全部到手,这是个简单的选择题。
布朗不愧是人精,他知道什么是我的要害。
“你想答应?”太太问。
“我承认我抵挡不了这诱惑。”
“抵挡得了坐牢的诱惑么?”太太冷冷地问。
“不一定会那么糟。”我想死撑。
“也不一定就那么妙。”
我这老婆口虽刻薄,但脑袋是清醒的,比我这浆糊头强。
“那,我回绝了他。”我还有些依依不舍。
“不回绝你还想怎么样?”老婆翻了个白眼。
当我当面跟布朗说“不”的时候,他张大了嘴,不肯相信的样子。
“王,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也是胆小的人。”
“那我也没法勉强。”他摊开手说,“要知道你的实验室里不止你一个耶鲁博士,总有个智商高,情商也高的人吧?不冒些风险,就只有窝在实验室里穷酸一辈子啦!”
这句“穷酸”的评语憋在他心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为了达到目的,他忍辱负重做我的朋友,真是难为他了。
“我知道我穷酸,不过穷酸得正大光明,倒也不错。”话一出口,我都为自己喝彩。
他“哈哈”大笑,没有接话。“哈哈”里当然是轻蔑。
随他轻蔑去吧。我已经没打算再交这个朋友。
不过我开始留意实验室里其他同事的动态,看有谁成为布朗的新宠。
没多久,一个印度来的同事辞职了,他曾是J项目小组的一份子。他和大家都没有交情,除了我暗暗留意,也没人关心他的去向。
一个月后,和J项目极其相似的M药品,由一家新成立的医药公司率先推向市场。我们公司到这时才如梦初醒,忙着找顶级律师要告对方剽窃技术成果。这个新闻占据了好几天当地报纸的头条,不过我看来看去,好像都抓不住对方太实在的把柄,而那个辞职的印度同事好像和这家医药公司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布朗的名字,报纸上的文章也没有提过,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位犹太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回家和太太说。她已经在附近大学上学了,每天比我还忙,一回家就温书,我得抓紧时间和她说话。
“别去管了,我们自己清白就好。”
说得也是,可事情总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我突然丢了工作,老板给我下达这个旨意的时候,只说公司银根收紧,不得不减少人手,还开玩笑说公司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情,人人自危,能趁早离开的话反而能保持清白。我再笨,也听得出他的潜台词,我是被怀疑出卖公司机密而被解雇了。我回家对着墙壁生闷气,明明是我本着良知,不肯拿公司的商业机密去换荣华富贵,可现在一个最基本的饭碗也丢了。一时间,心中无限悲凉。
“去告他!”太太听了,竖起眉毛。
“告谁?”我苦笑。
“布朗霍华德,难道还不够明显,就是他搞的鬼!他要堵住你的嘴。”
“我有什么证据告?又有什么钱财告?”
两夫妻一筹莫展,在现实面前,我终于“穷酸”地低下了头。
我开始四处求职。递交求职表的公司包括那家做了M产品的新医药公司。明知应该避嫌,但病急乱投医,我顾不得那么多。
可就是这公司很快地给了我面试机会,面试之后,很爽快地给了我工作。
第一天上班,我摸着新实验室里熟悉的试管、烧杯,百感交集,心里暗暗发誓,什么良心、骨气都去他的,饭碗第一。
报纸上仍然闹哄哄地报道我两个新旧东家的官司,漫长的诉讼终于在一年以后作出裁决,旧东家的控告团证据不足,输了官司,并被判承担所有诉讼费用。公司元气大伤,发行的股票自此一蹶不振。
这些都与我这个人物无关,我只关心太太早点毕业,找份体面的工作,慢慢存钱,过个三年五年,申请到绿卡,买栋小房子,生几个孩子。这就是我的完美的美国梦了。
我的运气不错,新公司发展势头强健,有传言说一个财团正准备收购公司,一旦并购成功,公司的股票必将节节上涨。我美滋滋地计算着自己手里几千股股权,到时恐怕也能做个数十万的小富翁。
“那财团是什么来路?”我太太问我。
“不知道啊,这哪是我能关心的范畴。”我削着土豆,准备做晚饭。
即便最小人物,公司并购成功后的庆祝派对还是人人有份。我和太太高高兴兴去凑热闹。
来到会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讨论新老板的来头。
“听说是日本财阔的儿子,家里跟日本天皇颇有交情。”
“美国前总统是他的教父。”
我和太太面面相觑,不会这么巧吧?布朗霍华德的传奇,真是每天都有新版本。
正诧异间,看到一个小个子的东方人端着酒杯,在公司总裁的陪同下,正轮番和每个职员打招呼、碰杯,亲切温和,何等亲民。
这不是布朗是谁?除了他,谁能有这样的用心、涵养?
轮到我了。总裁介绍我是:“耶鲁王博士,公司难得的人才。”
布朗不动声色,伸出左手来,“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布朗,布朗霍华德。以后大家就是同事,希望共事愉快。”
和跟其他人说的话一样,非常得体,非常体面。
我冷眼看着布朗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不由想起他听了我太太那个同乡赵华的故事后,说的一句评语,“这么做人一定很辛苦吧?”
我心里郁闷。拉着太太去酒店后的草坪里吹冷风。草坪上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凄凉。
“又犯红眼病了么?”她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有点疼。
哈哈。知我者,老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