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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他,所以讲你喊那么多人去是害了他们。
老解不做声,脸露痛苦之色。
还有什么事要办吗?做得到的我替你去做。
谢谢。该办的都办了,人走的时候不能欠账。
我站了起来,对不住了。
他笑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开始变得僵硬,眼睛里的光芒急剧黯淡下去,变得空洞洞的。
木在那里半天,我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喝过鸡血酒后,我成了王一川手下最年轻的堂主。我这一堂的任务就是打架、杀人、维持秩序,所以不应叫白虎堂而应该叫打手堂,而我,就是众多打手的头头。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继续吃了难饭。那种单枪匹马深入虎穴的营生已使我着迷,它所带来的那种强度刺激远不是领着一伙人闹闹哄哄地去打架所能比得上的。尽管如此,我对堂内的事务还是费了番心思的。虎头在的时候,堂内兄弟在形式上没有高低之分,干什么都是一起上。这样搞省事是省事,但不弄出几把位子来,兄弟们就没有盼头。上次追杀时把兄弟们分成三组,现在我又改动了一下,分四组,龚建章、扁毛、金老四各带一组,另外一组是亲兵队,都是堂内的硬角色,由我亲自带。我还规定,除亲兵队外,其它三组的组长每一年换选一次,这一年没干出什么成绩的,一律撤职。组长之下设副组长,由组长推荐,再由我批准。这个办法一弄出来,在帮内都有影响,王一川干脆叫其它堂都照着做,还训了一通话,说什么现在是现代化社会,大家要有管理头脑,才能把生意做大。王一川确实有头脑,听说他正准备去竞选区人大代表。
竞选人大代表?苏丽以为我在讲笑话。
是真的。我还要去帮他拉选票。
有没有搞错?他是黑社会耶,人家怎么会选他?
你何事这么宝。他去竞选,肯定另外有个身份。要是讲明是帮派老大,恐怕要被选派到牢房里去。
什么身份?
摸出张名片,我递给苏丽,你拿着,有事时可以做个护身符。
名片印得比省长的还有派,上面的头衔是大川有限开发公司董事长,东吉区社会福利委员会理事,东吉区社会治安管理委员会委员。“扑哧”一声,苏丽笑了起来,喂,你老大真的开了个这样的公司啊?
什么真的假的,就是我们这个大川帮,对外就叫公司。
你老大真会赶时髦耶。
什么赶时髦?他是有头脑,要对帮派进行现代化管理。
黑社会也要现代化?
是啊。政府不是说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吗?我们就搞第五个现代化。
怎么搞啊?
很多,讲不清的。反正这个月我们这种级别的每个人都要配台手机。
苏丽瞪圆了眼睛,真的?你们哪是黑社会,干脆坐办公室算了。
未必我坐不得啊。你以为那些人比我们聪明到哪去?不过是运气撞得好。
点点头,苏丽沉默了一阵,抬起头说,龙哥,我想做点事。
我看着她,你讲喽。
我想开个服装店,苏丽展颜一笑,我好喜欢卖衣服的。
卖衣服?河东是电游场,河西是红灯区,谁来买你衣服。
我到其它地方开嘛。
那不行,我不放心。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苏丽把筷子一放,撅起了嘴。
我最怕她不高兴,但又不能就这么软了。我想一下吧,不过今晚上我要你扮护士。
你想怎么样都行,苏丽一笑,声音里滴得出糖水。
拉选票是件很麻烦的事,说起来却简单:要钱的送钱,要肉的送肉,都不要的就只好动刀子了。跟着王一川送了两回钱后,我就烦了,老大,动刀子我上,送钱这事我做不来。
王一川近来脸上多了些笑容,听了这话也没板起脸,只是哑着嗓子说,有个人要你亲自去搞定。
没做声,我晓得这个人肯定不好惹。
陆大有,听说过吗?就是市人大的副主任。这老家伙,硬顶住不让我上,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
人大主任不是你干姐么?他一个副主任还敢怎么样?
这你就不懂了。老家伙很有点威信,他要硬顶我就通不过。
我去搞定。
他软硬不吃,你要动点脑筋。
陆大有,五十三岁,退伍军人,副团级,在越南打过仗,立过一次三等功。看到这我就倒吸一口冷气。在战场上混过并立了功的人对生死多少有点无所谓的。这种人一向是我的偶像,现在却要我去找偶像的麻烦。心里沉得很,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原以为市人大机关肯定警戒森严,没想到大摇大摆就走了进去,居然没有遭到盘查——也许是我一身名牌让人误以为是哪位领导的公子吧。他妈的要是我老爸没死也许真的就是了。想起他们的死我的血管里就变得滚烫,胸口发胀心脏狂跳,如果不找件事来发泄一下我就会被这股火毁掉的。跳起来我抓下了高高悬空的一片树叶。不错,弹跳力跟以前一样好,手法也很准确,没有抓错一片。这样我的心情才畅快了一点,东张西望努力把地形记下来。这就像当初背课文一样,当然,还需要有良好的方位感。我总是先找到场内最高的建筑物,以它为中心点按东西南北在脑子里画幅地图。实际上它并不一定处在中心,有可能偏南或偏北。但这没关系,只要它是最高的,从各个方位都能看到就行。万一脑袋里记乱了,抬头看看它,就能判断出该往哪个方位、哪条道路进攻或者撤退。这个方法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在实践中还蛮有效果。可见我要是去搞军事,说不定也会立个三等功,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混个将军当当。要晓得,除了当作家外,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是我最大的心愿。
六栋四单元就在眼前,抬头我就看到三楼左边阳台上一个小男孩探出个脑袋对着天上笑,鲜红的气球在他的右手上晃来晃去,这小男孩的脑袋也像个气球,圆圆的晃个不停。我晓得他肯定是陆大有的宝贝孙子,所以看了他很久——也许我需要故伎重演。
气球晃着晃着就脱了,小陆立刻伸手去抓,他脚下大概垫了凳子,一探身腰部就横在栏杆上。有女人的尖叫爆响,但叫得再响也阻止不了小陆拼命去抓球。抓球目前是他的小脑袋里惟一的念头,他根本想不到这会带来致命的危险,所以他无可挽回地栽了下来。令我惊讶的是,他真的追上了气球,并且在空中抓住了它。头顶的叫声此起彼伏。跨前一步我站稳了桩子。一个从三楼摔下的小男孩带着风声他的冲劲可以撞晕一匹马。好在小陆在空中的姿势已由倒栽葱变成了横着身子背部朝下。接住他时双手就势往下一沉,卸掉一半的冲劲。尽管如此胸口还是一闷,差点没稳住桩子。
楼梯道轰隆隆地响,像是在打滚雷。最先蹿出来的竟是个半老头,虎背熊腰,推了个平头,有点像谁去了。这肯定就是陆大有了。陆老头跑得比他儿子还快。放下小男孩我冲他一笑,这笑不是在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这老头有种令人尊敬的气质。小陆没事,也不哭,只是咬着嘴唇不做声。陆大有把他丢给儿子,然后抓住我的手大摇起来。
感谢啊,感谢。
哪里,应该的,没事就好。我做出要走的样子。
何事?陆大有一脸的惶恐,上去坐,上去坐。他的手像把铁钳一样钳住我。他身上有股热情像是铁匠铺里那一炉旺火,什么东西都融得化。几乎忘记了我是去对付他的,跟着这位老战士上了楼。房子是三室一厅,里面摆设虽然说不上是寒酸,但跟他的级别明显不配。我跟王一川去过两个做官的家里,不过是副科级,但一个人修了栋大房子,里面的装修就好像是高级酒店,他妈的也不晓得哪来那么多钱。对老头的尊敬又多了几分,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心里发沉——杀一个恶人最多是把命赔上,也许会心情紧张,但良心上不会有什么过意不去,但杀一个清官呢?老子虽然是人渣一个,也晓得清官杀不得。坐在沙发上我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装模作样喝了口茶后抬头往对面墙上看。那里既没有现在流行的壁挂,也没有附庸风雅的油画,而是贴了一张领袖像。以为是毛泽东,认真看了才晓得是彭大将军。现在我才悟清陆大有到底像谁了。尤其是那嘴唇和下巴,像呆了,钢铁铸就一般。我晓得这种人内心一旦打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当年毛大爹都挡不住彭德怀写万言书,在会上骂娘,我这种帮派小头目能吓退陆大有这样的老革命么?心里猛打鼓但我脸上毫不露声色。陆大有一点也不摆架子,大声大气地跟我扯谈。
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没有脸红算我功夫深。
你练过打吧?
练过。
一看就晓得,我当兵时也练过。
你当什么兵?
搞侦察。
是在打越南吧?
老头大为高兴,你还蛮清楚,现在的人,早忘了这些事了。
喝水不忘挖井人。我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是搭帮你们流血流汗。我一门心思想哄老头高兴,把从电视上捡来的好句子一把一把地甩出来。
老头神色却变得落寞起来,流血流汗流得再多,也被人忘记了。
怎么会呢?你这样的人,是最受人尊敬的。
尊敬是在嘴巴上,别人真正放在眼里的是当大官的和赚大钱的。
那不一定。像我,就对那些人看不大起,真正服狠的还是你这样真刀真枪干出来的。
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下,陆大有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顿时我有种很奇特的感觉——我想象中爷爷的形象就应该是这样。
喝酒的时候陆大有用的竟是一只大瓷碗,样子虽然老土了一点,但很实在,一碗大概可以盛半斤酒。这样的碗现在也难得找到了,就像陆大有这个人。受他的感染,我也放开了大口大口地灌,并且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