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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搭是五号,六号来浪隔壁。”那倌人便回转身来,又向着众人一笑,方才走了出去。
秋谷看他走出房门,连背影都不看见了,方回过头来说道:“不意风尘中竟有这般人物,我们为什么竟没有看见过他?”便问陈文仙道:“他和你说话,想是你认得他么?”文仙掩着嘴格格的笑道:“阿是耐看中仔俚哉,等倪来替耐做媒人阿好?勿要连耐格眼睛带仔隔壁房间里去。”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秋谷问叫什么名字?文仙道:“俚叫王佩兰,就勒浪兆贵里,本底仔倪也勿认得俚,有转把台面浪碰着仔,难末认得起格,头俚搭倪讲讲说说,倒蛮要好。俚自家说一径来浪苏州仓桥滨做生意,为仔苏州生意勿好,难末到上海来,故歇到仔勿多两节,还是该节调到仔倪兆贵里来。耐看看俚阿中意嗄?”秋谷听了笑而不答,便取过客票写了一张请吃大菜的票头,叫侍者送到隔壁房间请王佩兰。
不多时,王佩兰竟是姗姗其来,笑道:“洛里一位大少姓章?”秋谷尚未回答,文仙朝着王佩兰将秋谷指了一指,又将秋谷身旁一把椅子拖开,王佩兰会意,便走向秋谷身旁坐下,含笑不言。秋谷却打着苏州白,向着王佩兰笑道:“阿唷!先生时髦得来,跑进来赛过一只电气灯。”王佩兰也笑道:“阿唷,章大少客气得势!倪是勿好格呀,陆里说得着时髦倌人?
章大少来浪寻倪格开心哉!”秋谷连说勿要客气,口中在那里随口应酬,眼内却仔仔细细的把他自头至足看个尽情,果然是比玉生香,如花有韵,丰姿婀娜,骨格轻盈,心上十分欢喜。
回头再看陈文仙时,珠光照彩,艳影惊鸿,太真出浴之妆,西子捧心之态,和王佩兰比较起来,却也不相上下。但细细评论两人的丰格,又觉得各不相同:陈文仙是一身的爱好天然,清华都丽;王佩兰是一派的妖娆荡逸,意气飞扬。看起来还是陈文仙较胜一筹,绝不是王佩兰那一种专取轻佻的模样。章秋谷在这边细看佩兰,王佩兰也在那边细看秋谷,见他丰神跌宕,气宇端凝,眉目之间别有一种英爽之气,回眸顾盼,丰彩动人,潘安仁逸世之姿,卫叔宝羊车之度,就是旁座的两个客人也觉得气概非常,仪容出众。王佩兰看了多时,满心欢喜。秋谷叫他点菜,佩兰推道:“倪刚刚吃过夜饭,吃勿落来里,章大少请慢慢交用末哉。”秋谷见他不吃,也不相强,只寻些话说来引动他,又问他儿时到的上海,生意可好,王佩兰见秋谷问得殷勤,也不觉亲热起来,一一回答,也回秋谷几句,竟密密的谈起来。陈文仙见了免不得有些醋意,但是不好意思放在面上,只神色之间默然不悦。
秋谷和王佩兰谈得正是投机,那里去理会到陈文仙身上?
倒是辛修甫寻些话与文仙兜搭兜搭,文仙也只得含笑应酬。贡春树忽问秋谷道:“我有一个手卷要你做一篇序文,随便什么体格,四六骈体不拘,就是散体也好,你可有工夫么?”秋谷皱眉头道:“我于文字一道,荒疏已久,你偏要和我歪缠,放着辛修翁这样有名的一个古文大家不去请教,可不是有心要我献丑么?”春树道:“就是辛修翁我也放他不过,明日我把手卷取来你看,笔意狠是工致,就请你们二位赐题。”辛修甫谦让了几句。秋谷问春树是什么手卷?春树道:“就是苏州那一个的小照,我新近托人钩了下来,另外补些花木,我自己的小照也一同画在上边。”
秋谷听了,方才想起春树初到上海时托他的一番说话,便道:“你一定要我和你做篇序文,也未始不可。但我平日的性情,向来不肯题诗跋画,学那班斗方名士的行为,或者我替你做一篇四六,仿着《玉台新咏》的体裁,直叙你们的事迹不好么?”春树道:“你肯做篇四六,是再好没有的了。我多时没有请教你的骈文,觉得数日不见珠玉,顿令胸中鄙念复生。别人的四六骈文未尝不清华绮丽,但是看起来好像总没有你的来得熨贴,虽然外面看去平淡无奇,却是格律谨严,一字不能移动,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或者我的见解与近时的名士不同,所以看了他们的文字,终觉得格格不入。何以我看了古人的文字,那见解又和别人差不多呢?这我就想不明白了。”说得章秋谷狂笑起来道:“这是他们的文情古奥,你看了,一时间解说不来,你要将来中了进士,点了词林,就懂得他们的文字了。”修甫和春树都不觉好笑。
金小宝等一班倌人在旁听着,一些不懂,见他们大家好笑,认是说笑他们,小宝把一张樱桃小口撅得高高的,口中说道:“唔笃来浪说啥?阿是笑倪?倪勿来格?”说得三人重新又笑起来。这一笑不知不觉的菜已陆续完了,侍者呈上一篇帐来,夹着一张鉴字纸。秋谷看帐时,只得五元几角,甚是便宜,当下照着数目签好了字,大家起身。
秋谷又向王佩兰说了几句套话,佩兰乘机要约秋谷去院中小坐,秋谷应允,说少刻就来,佩兰便先走了。这里辛修甫同着贡春树先下楼来,见门前有一堆人在那里嚷闹。听不出是什么事情。两人连忙走到门口看时,见门外停着一部极精致三湾头的包车,漆得十分光亮,点着一对药水车灯,闪闪烁烁的耀得人眼都睁不开来,车上外国纱绣花围垫一色簇新,那轴上车沿包的都是银錾起花的什件。正是:忽遇玉台之选,名士倾心;惊逢狐兔之成,小人得志。
欲知后事如何,但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章秋谷痛骂无耻奴 王佩兰暗吃山西醋
且说贡春树同辛修甫走到一品香门口,见停着一辆包车,却不晓得是何人吵闹,便急急的走出门外看时,只见一个年少车夫,十分精壮,头上戴着一顶极细的外国窄边草帽,身上穿一件玄色拷绸号衣,四围用湖色金阊纱滚着灵芝如意,品蓝生丝裤子,玄色夹纱快靴,靴上也用绿皮镶成如意头的样子,那样儿甚是时髦。春树暗想:不知是那里的车夫,打扮得这般邪气。又见那车夫揎拳掳背的,揪着一个衣裳破碎的老头儿,白须白发,已有七十多岁光景。只听得那车夫口中骂道:“我把你这个瞎眼的乌龟!好好的自家走路,怎么撞到别人身上?几乎把我撞了一交,还把我的衣裳扯破。你好好的赔了我的衣裳便罢,若说一声不肯,我就请出我们的老爷来,一张名片,把你送到巡捕房锁押起来,看你走路还撞人不撞?”
那老头儿听了这一派利害的话儿,早把他吓得浑身乱抖,面容失色,没口子的求告那个车夫道:“我一时自不留心,把你撞了一撞,可怜我是个穷人,那里赔得起你的衣服?只求你行个方便,放我去罢。”那车夫那里肯听,圆睁两眼,大声说道:“你这个老死囚,谁叫你走路这般乱撞,你赔不起难道就算了么?”那老头儿听了更加着急,再三哀告,车夫只是不依,拉住不放,却看着他自己身上穿的一身衣服,扬扬得意的样儿,摇头晃脑的向旁边看的人说道:“我这一身号衣穿了还不多几次,偏偏今天遇着这老乌龟,走路就如逃命一般,没命的撞过来,把我簇新的衣裳拉了一道口子,你想可恼不可恼?”说着,便提起那拉破的地方给众人瞧看。
春树看时,原来是那衣裳叉口里头,少微脱了些儿线缝,并不是要紧地方,明是这车夫倚着主人的势焰,狐假虎威,在那里欺压良善。春树见车夫满面得意的样儿,挺胸凸肚指手划脚的揪着那老头儿的衣领,定要赔了衣裳才罢,气势汹汹,像要打他的样子。这老头儿本来是个老实乡愚,又不会说话,被那车夫讹住,急得他无可如何,看他那个样子,像要哭出来的光景,不住口的认错,说:“我是个苦人,那里赔偿得起,只算放了一个生罢。”旁观的人听了,都甚可怜那老头儿,争着上前劝解。那车夫那里肯听,不觉心中焦躁起来,顺手把那老头儿着力一拖,听得”哈”的一声,早把那老头子领口撕破,直豁到背脊上来。老头子没有防备,站立不稳,扑地跌了一交,扒起来不敢开口,还在那里央求。
春树见此光景,心中十分忿恨,打算要替那老头儿抱个不平,便抢步上前,分开众人,向那车夫说道:“你的衣服虽然破了些儿,却是脱了线缝,算不得什么损伤!你一定要他赔你的衣服,你看这老头儿的样儿可是赔得起衣服的人么?况且他不过撞你一下,你就要他赔还衣服,你把他的衣裳撕破,难道是不要赔的么?据我看来,还是两边扯直,放他去罢,你就是和他闹到明天,他也赔不出你的衣服,何必要这般的倚势横行?”
贡春树说这一番话儿,自以为是极和平的了,那车夫料无不听之理。不料那车夫听了把脸一沉,睁着一双贼眼冷笑一声道:“先生,你走你的路儿,不要来多管我们的闲事!你不晓得我家老爷的利害,一身新做的号衣给我穿了出来,如今破了一块,给他看见他肯答应么?这个老乌龟如若定不肯赔,管教他到巡捕房里坐上几天,吃些眼前的苦楚,他才晓得利害呢!”几句话,把一个贡春树气得发昏。
辛修甫在后边听得也是心中不忍,走上来向车夫说道:“这老头儿虽然穷苦,却总是我们四万万国民内的同胞,你不能照应他些,已经不能尽同类的义务了,为什么倒反施着野蛮的手段,用压力去禁制他,你难道没有一些儿国民思想的么?”
那车夫听了,那里懂得他讲的是什么东西,满口叽哩咕噜的说不清楚,只认辛修甫说的是外国话,倒也不敢得罪他,只向修甫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懂得他话说的意思。修甫自家也觉好笑,便向他讲了一句平话道:“你放那老头儿去罢,他穷到这个样儿,你难道没有一些恻隐之心么?”那车夫听得明白,方知他刚才的说并不是外国话儿,又翻起那一张势利面孔恶狠狠的瞪了修甫一眼,竟不理会于他,却只顾朝着老头儿暴跳如雷的道:“怎么样,你延捱一会子就不要你赔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