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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掩上衣襟,温柔地拭去我不知何时已挂满腮边的泪。
「就是这些伤痕让我学会阴谋诡计,慕然,我怎能不报仇?我怎能放过他们?难道慕然认为他们一旦知道这些,会放过我吗?名门正派都说,魔教余孽,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我一旦心存仁慈,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慕然希望如此吗?」
我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他们任何一人受伤我都会痛不欲生啊。
天,我宁愿现在就死,肝肠寸断就是这个滋味吗?我紧紧抓住胸口,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不禁剧烈喘息。
「慕然,闭目凝神。」
东篱把手贴在我后心,一股暖流缓缓渗入心肺,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东篱吁了口气,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我。
「它叫『忘情』,是我专为慕然所配制,只需喝下它,就能忘记过往的一切,再不会痛。」
我接过来,紧紧攥住,东篱转身要走,我轻唤:「东篱。」
他回头看着我,我含泪冲他笑道:「想办法除去那身伤痕好吗?就算为我,我不想每次看到都心痛。你做得到,是不是?」
东篱微笑,轻轻点头。
我又问:「我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东篱道:「他姓萧,单名一个遥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最向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他爱笑,最常用的毒叫『嫣然』,人称『嫣然公子』。」说罢飘然而去。
嫣然——我笑,看着手中的「忘情」,真的能忘情吗?
下部 第一章
「公子。」
刚从屋顶上下来,就有人肯和我讲话了,真是受宠若惊啊。我睁大眼睛看他,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呢,淡蓝色劲装,身材修长,双目有神。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殷切,他脸上微微发红,躬身施礼道:「教主让属下告诉公子,他已经离开,大约几日便回。」
我微笑点头:「叫我慕然就好,你是——」
他又躬身:「属下姓常,名忆君。教主让我听公子吩咐。」
「忆君,」我点头,轻声吟道:「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真是好名字。」
他脸上却现出悲伤之意:「这是先母为纪念亡夫所取,先父二十年前殁于天衣山一役。」
我怔了怔,执起他的手:「有这样英勇的父亲和深情的母亲,你该骄傲才对。」
他目光一闪,随即腼腆笑道:「多谢公子教诲。」
我问:「东篱还说了什么?」
他的脸又红了:「教主说公子不管想做什么都要我听话就好。」
我轻笑:「东篱是不是还说,这样我就不会欺负忆君了?」
他的脸更红,低下头去。这样英挺的青年,竟如此害羞,真有意思。
「可是我要你叫我慕然就好,忆君并没有听啊,怎么办?」
我伸着懒腰向前走了两步,他赶忙跟上来,躬身施礼。
「在下不敢。公——慕然,教主让我准备了姜汤,请公——慕然服下,以防着凉。」
「好,拿过来吧。」
西夏的夜晚还真的很凉,东篱的体贴无处不在。
天衣教应该准备重出江湖了,那么现在该是东篱最忙的时候,他连日赶路回来,却只是想替我解惑。
七日之后,东篱回来了,还是一幅疲惫的样子,还是温柔的笑,还是挤在我的躺椅上倒头便睡。
我坐在一旁调制祛除疤痕的药,听到背后有动静,知道他已醒,却没有回头。
他靠在躺椅上,伸手把玩我的发,也没有开口。
一片静谧中,风轻轻抚过柳稍,有蝉声长嘶,鸟鸣啾啾,时间悄悄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走过来,躬身施礼:「教主,公子,请用饭吧。」
我抬头:「你是?」
他惊讶地看我一眼,躬身道:「属下常思君,是忆君的孪生兄长。」
东篱微笑:「慕然的聪明真是无人可比,你是第一个见到他们兄弟而没有认错的人。思君一直跟着我,忆君也没有告诉你他有兄长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笑道:「忆君很久没叫过我公子了,就算因为东篱在这儿,以他的腼腆叫起来也应该不会这么自然才是。」
常思君大笑:「教主和我打赌说少爷一眼就能认出我不是忆君,当时属下还不相信,现在可是心服口服了。」
我冲他眨眼:「要是思君也叫我慕然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认错呢,要不要试试?」
常思君看向东篱,见他点头,遂道:「好,思君放肆了,请教主和慕然用餐。」他可比弟弟爽朗多了。
东篱起身,拉住我的手走向房内,在我耳边低声笑道:「慕然会认错才怪。」
※※※
用过饭,我将「忘情」递还东篱,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笑了,拔下瓶塞,将整瓶药倒进嘴里。
我摇头轻责:「天下根本没有能让人忘情的药对不对?东篱太不该了,用一瓶蜂蜜坑我。要是慕然真的喝下去,却发现东篱骗了我,该多伤心啊。」
东篱含笑看着我:「我知慕然不会喝,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你选择忘却,那么不用任何药物就能忘,若你选择不忘,又有什么药能让你忘呢?这是慕然的坚强和骄傲。」
我叹,东篱,有知己如你,夫复何求?
询问了几句我这几日的情况,东篱才告诉我,他已将安平王府的事全部了结。
我讶然道:「安平王爷怎么肯放你走?」
东篱微笑,笑容里却带了些许的苦涩。
「我若要走,谁又拦得住?我只说郡主大婚,出此大事,东篱难辞其咎,并表示誓要找回慕然才肯回来。只要态度坚决,安平王爷又有何话说?」
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我握住他的手,不再问,只道:「不管怎么说,郡主成了这事的牺牲品,东篱,你对不住她。」
东篱长叹:「这样郡主还有幸福可言,若嫁给段铭枫,就真毁了她一生。」
想到段铭枫的手段,我不禁点头。
自那日后东篱就未再走了,终日陪着我。听话地让我为他治疗身上的伤痕,处理天衣教的事务也从不避我。
我终于见识到另样的东篱,没有了温柔的东篱。他的手段、他的强悍、他的冷酷、他的凌厉和他的残忍。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天衣教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席卷江湖,我看着他将当年参与天衣山一役的仇家一一绞杀,便如信手拈来;看着他谈笑间就让诸多成名高手俯首称臣;看着他随意撩拨就让不肯服从的帮派自相残杀??众多门派或主动示好,或退避三舍,或干脆归顺,仰其鼻息,连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也避其锋芒。
没有人知道,神秘的天衣教教主,就是安平王府号称「小诸葛」那个优雅而谦和的青年。
最后只剩下一些较大的门派和四大山庄结成攻守同盟,意图顽抗。
每剿灭一个仇家,东篱就会让我陪他把酒临风,狂歌痛饮一番,醉酒的东篱是狂放的,豪情的,他或纵声大笑,或放声痛哭,或击节高歌,或举杯邀月,尽情挥洒,却隐隐带着一丝孤傲之气。
他骄傲也孤独,高处不胜寒啊。但这样的东篱却仍美的让人炫目。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多的面貌。
记得东篱曾说过:「慕然是水,水有百态,或湖或江或海或小溪,或雨或雪或冰或霜露,在哪里都能随遇而安,都能呈现出极致的美。」
我看东篱才像水,具百态,而每一态都有万种风情,让人心折。
但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又绿水之波澜,我也有长相思,那过往的一切,不能忘却啊!
有一天不知为什么,他又开始喝酒,这次却是闷头喝,我担心地劝他,他拉住我的手,说道:「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蜇病可相思?我知慕然爱的是谁,想的是谁?」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这是东篱第一次提到感情的事。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蜇病可相思?我那天随手写在纸上的两句话,却被他看到了。
他醉态可掬地笑:「有一个人,城府极深,心思狡诈,他明明有不让慕然担心的能力,却隐藏起来,让慕然日日为他忧虑牵挂,这样的人原本不值得慕然去爱。而另一个,另一个嘛——」
我不禁敛起笑容:「东篱,你从不说人坏话的。」
东篱闭目,无奈轻叹:「慕然可还记得我说的,骗别人容易,骗自己却难,也许慕然的眼睛还未看清,心却已如明镜,何不干脆承认?慕然思念的是另一个吧?慕然为何不能将一切都忘掉?」
「忘掉?」我喃喃道:「若慕然将一切都忘掉,就不是这样的慕然了,就像东篱若能将一切都忘掉,也就不是这样的东篱了。过去的一切或许痛苦,可是又何尝不是它造就了现在的我们。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须知万事都不可强求。」
东篱怔怔看我,良久,摇晃着站起来。
「慕然心胸之宽广豁达,东篱自叹不如。过一阵子,我们回中原吧?」
三日之后,东篱将教中事务交与副教主宁寒山,带我启程回中原。那宁寒山是东篱父亲的弟子,东篱称之为师兄。
※※※
天衣山非雾崖位于离邯郸城不远的太行山脉之中,山峦秀美,山顶却有大片的开阔之地。当年天衣教盛极一时,这里该是怎样的盛况啊?如今却都付与断壁残垣。
东篱白衣胜雪,临风而立,若非衣衫飘动,还以为是某座完美的雕像。他的神情时而轻快,时而怀念,时而悲戚,时而愤怒,时而微笑,时而抽搐??却良久不语。
我走过去,抱住他不住地轻唤:「东篱,东篱,东篱??」
东篱安抚地拍拍我的肩,拉我坐下,缓缓开口:「从那以后,我从未来过这里,甚至不敢去回想。」
「可是,它仍然在东篱的心中、肉中、骨中、血中,永远都不能忘。」
东篱眼中浮现湿意,搂过我笑道:「是啊,那天听慕然说『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我突然想来这里看一看。这里有我最美的回忆和最深的痛苦,怎么可能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