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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女子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姱姑。是伺候夫人的、另外一位夫人。”
那颗心虽然放下了,却堵得更难受:“另外一位夫人——柔荑吗?”婢女怀里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菸芳僵硬地扭过头,看着婢女哄手里的婴儿。她的婢女也不过是个少女,哪里懂得哄孩子?眼看她哄了许久,婴儿的哭声也不见消停,菸芳终于离开席位,走到他们身边,把孩子抱到自己手上。
“这个孩子呀,生下来不久,就被她的母亲遗弃了。”菸芳轻轻拍着襁褓,不知在对谁说,“她哭得这么厉害,一定是饿了。可是她没有母亲,没有奶水可以喂。去弄一碗米糊来。”婢女听到菸芳吩咐,即刻便出去了。菸芳让人用大米碾成粉末,随身带着,只要孩子饿了,便加上菜汁、肉汁煮一碗喂给她吃。
姱姑不知道菸芳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但菸芳既然没让她走,她也不敢擅自离开。憋了许久,只憋出一句:“夫人……真好心。”
菸芳的神情瞬时僵住了,慢慢地,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是吗?”
姱姑木然点头:“夫人、夫人……这孩子真是可怜,那当妈的太狠心了。”
指尖轻轻抚摸着哭闹不休的孩子的脸颊,菸芳的心像一团缠绕的线。这丫头的母亲就是个祸水,她长大了会不会一样是祸水?不如掐死她好了——菸芳曾经无数次有过这样的念头。最可怕的一次,因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她的哭声吵醒,懊恼的她把双手伸向了那柔软的婴儿的脖颈,但是,最后,她竟然还是没有掐下去。菸芳想着在流辉的信中被恶毒咒骂的柔荑,如果她那样做,她不是连狠心抛弃亲女的柔荑还不如吗?
可是,无论流辉在信中如何恶毒地咒骂,如何阐述他的失望和愤怒,他终究是臣服于柔荑的美丽。冷静的时候,菸芳认为这很正常,那个女人那样妩媚动人,怎么会有男人能不对她动心呢?她没有柔荑的美貌,所以选择隐忍,用她的温柔、她的贤惠去抓住流辉仅剩的良知,可是,他如此喜爱柔荑,以至于作出了不声不响地把亲如妻子的她抛弃在大观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山月不知心里事
见到菸芳的那一瞬间,流辉脸上的惊讶是多于喜悦的。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并没有能逃过菸芳的眼睛。他们相识近二十年,菸芳自问了解流辉,如同他身上的一个部分。菸芳依然微笑着起身迎接他:“流辉。”
流辉踌躇了一下,迎上前牵起菸芳的双手:“我原等南麓城内外整顿好了,再派人去接你,你竟自己来了。”两双手,交叠放在她的膝盖上,他的手心却意外地是冰凉冰凉的。流辉又问:“菸芳,那——孩子呢?”
“我当然把她带来了。”菸芳轻笑着回答,“我刚刚喂饱了她,她睡着了。她真是很乖,很少哭闹,虽然从来没有喝过母乳,身体也很健康。流辉,是不是该为她起一个名字了?”
流辉忽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出生以来的这段日子,真是太多事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把它忘了。菸芳,你想叫她什么?”
“这件事,还是应当由孩子的父母做主吧。”
流辉的脸色霎时冷淡下来。虽然彼此心中有数,却都不曾把这件事挑明。菸芳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孩子的父母,分明是话中藏刺。流辉淡淡答道:“哦,那好吧。改日我问问她的母亲。”
“我看差不多该用晚餐了,我去叫人把饭菜端上来。我给你煲了老鸭汤。”
菸芳边说就边往外走,流辉拉住她的手道:“不用。我们先去看看孩子。”
菸芳的脸色一僵,迅即笑道:“你真的是很喜欢孩子呢。连敌人的子女,都如此怜爱。”荡漾着波光的双眸紧紧盯着流辉,盯得流辉心里空空的,他转过头,不去面对她的眼神。“可是,她睡着了。”
“那也无妨,我只是看看她。”纵然故作轻松,菸芳还是能感受到他迫切的心情。他越是急切,菸芳越不想让他遂愿。他的话就像一根针,扎在菸芳的心头。虽然看不见血,却令人难以忍受的痛。那个孩子,是流辉的种。菸芳眼前一片模糊,忽然天旋地转。“菸芳?”流辉回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菸芳。菸芳勉强一笑,强自镇定地迈开脚步。
太守府里没有摇篮,女婴就躺在宽敞的卧床上,婢女守在她身边。刚一迈进房间,流辉急促地冲到床前,端详了熟睡的女婴半晌,弯腰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起来。此时菸芳方才追到门口,流辉抱着他小小的女儿,像捧着一颗珍贵的明珠,在战场上征伐杀戮丝毫不手软的他,面对这个女儿却胆怯了起来,胆怯得连呼吸都控制起来,生怕把她惊醒。菸芳看见他的眼睛,在发光。二十八岁的流辉,终于当上了父亲,无怪乎如此谨慎,如此激动。菸芳觉得那是自己的过错,她本该早早实现他的这个愿望,但是——
她悄无声息地飘到流辉身后。当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好的。只要他开心,一切就都是好的。“菸芳,你看她漂不漂亮?”流辉回头看着她,声音却很低很低,他害怕吵醒这个沉睡的宝贝。
菸芳凝视着那张五官尚不分明的小脸,温柔而缓慢地说:“漂亮。”怎么会不漂亮呢?她是柔荑的女儿。
流辉忍不住亲亲婴儿粉嫩的额头:“菸芳,你把她照顾得真好。”
“妾身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从你把她送到我身边的那天起,我就是这么想的。”她是流辉最珍爱的女儿,也会是她的女儿。流辉感激地注视着她,菸芳羞赧地垂首。半晌,她才小声地说:“若是妾身也能为你生一个子女,那就好了。”
流辉一笑:“你说你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那她便是我们的女儿。”
她轻轻地抚摸女婴的额发,柔软的茸毛挠着她的指腹:“流辉,是不是该让她的母亲也看看她?如果她愿意喂养她——”
“不需要。”流辉冷冷地拒绝道,“不要对那个女人抱有同情,菸芳。她是敌人,是俘虏。”看来他还是没有原谅她。菸芳稍稍感到了一些安心。
姱姑为她打开面前的房门,一阵淡淡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菸芳皱起了眉头,走近房间里。凌乱的被褥上斜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当看见有人进来时,她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露出头发下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菸芳。
床脚下放着一些吃剩的饭菜,臭味便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没有人整理走,她也没有把她丢出去。菸芳想不到,她会是如此的颓废。菸芳打量着这个房间,布置与别处并无太大差别,但是奇怪地流露出一种陈旧的气息,还有空气里令人难受的酸味。
见菸芳一进来就四处观察,但又一言不发,柔荑忍不住问:“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充满敌意。
“告诉你我来了,还有你的女儿。”菸芳和善地回答她,“我想带她来给你看看,但得等你把这儿收拾干净。”
柔荑冷笑了声:“我没有女儿。”
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菸芳轻笑了声说:“你不想要的,正是我求而不得的。苍天真会开玩笑。这里的气味一点都不好闻,你为什么不出去走走?或者,打开门窗,透透风也好。”
“我不想。”柔荑仿佛嫌她的问题太多余,极其不耐烦地说。
菸芳推开了一扇窗,站在窗口深吸一口气:“这样就好多了。”转头对姱姑说道,“姱姑,你要常常打扫这里,也要时常这样通通风。”
姱姑偷偷瞄了她一眼,唯唯诺诺道:“是。”原来那个女婴,是柔荑生的。柔荑和流辉的关系如此,想不到菸芳夫人还能对她如此关心,难道是因为她是那个女婴的生母吗?如此一来,更显菸芳宽宏大量,和柔荑自私自利。想到正是柔荑坑害自己到这地步,姱姑心中又悲又怒。她的丈夫至今生死未明,流辉或许知道,但她又怎敢去问?看着窗边的菸芳,姱姑突然觉得抓住了一线希望。
“你还想回去吗?”无人回应。柔荑抬头看了一眼,菸芳倚在窗边,神情淡然,柔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广源?”菸芳再次出声。柔荑还是不吱声,她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尤其是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菸芳的心中似乎有了答案:“这里终究也有你舍不得的吧。”
“舍不得?”柔荑激动地跳起来,“舍不得这里的什么?这里的一切我都讨厌,尤其是人!不管是你,还是流辉。”
菸芳露出讶异的神色:“流辉?”
“哈,你以为呢?”
一道身影蓦然转移到她面前,惊得柔荑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菸芳的脸就在半尺开外,几乎要碰触到她的鼻尖。她压着嗓子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不走?她无时无刻不想走。清凉山的崇山峻岭都没能拦得住她追寻括苍的脚步,如今,她却囿于南麓这小小的牢笼。残酷的殴打历历在目,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仿佛流辉在她身上下了魔咒,只要她一产生逃走的念头,那些可怕的记忆就不断地涌上来。柔荑强忍住尖叫的冲动,痛苦却让她的头脑开始混乱,她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肩膀,不停地后退、后退,直到撞到床下的脚踏。
突然,有一只手从光明伸入黑暗,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抓住她不停坠落的身躯。“我帮你、帮你、你……”那个声音不断地在耳边盘桓,搅乱深渊里的黑暗,劈开一道光明。柔荑捉住那道光,纵身跃出黑暗。
“夫人!”有人在背后叫她。菸芳停步,回头:“姱姑?”姱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到菸芳面前:“我、我……奴婢想求夫人一件事。”菸芳颔首,姱姑便向她讲:“我家男人被将军打发去打仗了,一直没有消息。夫人能帮我打听打听吗?”
菸芳犹豫了一下:“你家男人?将军为何要你家男人去打仗?”
姱姑忿忿不平,将来龙去脉向她说清楚:“我们夫妻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