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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括苍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手指滑过她削断的青丝,“我有时间,你慢慢说。”
她有那么多话,居然无从说起。她思来想去很久,括苍陪着她坐了很久,她只能搂着括苍的脖子哭道:“括苍,你知道吗?好几次,差一点点,我就要死掉。”最可怕的不是她独自产子后族人闻声破门而入,也不是她在众人痛恨的目光中接受审判,也不是被五花大绑沉水而死,而是没来得及再见括苍一面,就那样死掉。幸好,这辈子,还能见到了他。
括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偷偷放走自己之事:“是因为我吗?”
“是,都是因为你。”柔荑抹着眼泪,声音中却没有恨意,“你走的时候那么干脆,知不知道我在圣祠里哭得悲痛欲绝?生孩子的时候,我一个人痛得晕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晕过去,没有人帮我,痛得快要死掉了……”
“你生了孩子?那孩子呢?”括苍紧张地问。
柔荑摇摇头:“连我都要被处死,哪里容得下孩子?阿班帮我从水底逃出来,我游了好久好久,如果没有找到上岸的地方,就要累死淹死了。”
“那孩子,是死了吗?”括苍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又问。
柔荑犹疑地捉住他的手指:“括苍,为什么你只关心孩子,不关心我?”他不应该问一问,她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艰难来到这里的吗?他们分别一整年,为什么他关心的,竟是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婴儿?
括苍被她问住了,尴尬地笑了笑:“不,柔荑……你没事就好。”
柔荑突然火了:“不,我有事、有很多事!”她甩开括苍的手,气愤地背向他而立。
括苍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莫名其妙:“柔荑?”柔荑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泣。括苍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又往旁边一躲,继续把脸埋在掌心里哭泣。似乎谁也不想见到了。括苍顿感自讨没趣:“那你便在此静一静。”
“你去哪里?”柔荑敏捷地抓住了括苍的衣袖。她抬起头来,满脸是水的痕迹,眼睛里的,仿佛是永不能相见的惊恐。括苍想到,一年前送他离开山寨的时候,她应该就是这样的吧。他把她揽在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一声“唉”。括苍可以想象她经历过的磨难,
他不厌恶她哭湿他的衣服,他应该理解她的苦难。
像被腰斩的青丝缠绕在括苍的手指上:“柔荑,你的头发怎么了?”
柔荑擦了擦脸,嘟着嘴:“卖掉了。括苍,你都没告诉我,广源这么远。为了来到广源,我把能卖的都卖了,还是不够,还去偷、去骗……我真是太坏了。但不这样,我就不可能见到你。”
括苍紧紧拥抱她:“过去的都算了,柔荑。现在你在我身边,不会再受那样的苦。但是,柔荑,在这里,你也就不是圣女了。”
柔荑点了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括苍:“我再也不回去了。”难道他还以为她会想回到那个地方去吗?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一整年来空空的等待的心情立刻被填得满满,她便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不会想回去,不会想念清凉山,只想在他身旁。
“不要再哭了,柔荑。”他爱怜地捧着她憔悴的脸。她的手比以前糙了,脖颈上的皮肤也比以前黑了,但脸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瘦。
柔荑抹掉眼泪,低头看着脚尖。犹豫了一会儿,踮起脚尖用她柔软的手臂圈住了括苍的脖子,括苍一愣,软软的脸颊便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伴随着暖暖的微风,她在耳边撒娇似的唤着他的名字“括苍”。括苍恍然发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吐出来,似乎有了某种魔力,钻进耳朵里便是痒痒的,还一直痒到心底。
他抱起柔荑绵软的身躯,她很轻,比在清凉山的时候,轻了很多。柔荑躺在枕头上,挪了挪脑袋,这与她在山寨时睡的藤枕那么不同,昨夜让她失眠半夜,她将枕头推开了才睡得好。括苍的眼睛还是犹如清凉山中的星辰那般闪耀,柔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眼角。
一年。柔荑感到抱着他的感觉那么不真实,在清凉山时,和离开清凉山后,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梦见这样与他拥抱着、亲吻着。但此刻柔荑总要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好像一直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年前她的括苍。
“怎么了?”
柔荑眼睛一眨,盈盈地泛着光:“有时候明明是和你在一起,眼睛一睁开,就不是你了。”
括苍握着她变粗糙的手,擦过她下腹细细的粉红纹路:“从今以后,你都不用担心了。”
“括苍,你一定不知道巫舞。巫舞是神灵的舞蹈,当族里有重要的事需要请示神谕的时候,就聚集七八个会跳巫舞的少女,和圣女一起跳舞。据说这时女神就会附体到圣女身上,解答人们的任何问题。”
括苍笑着问:“那女神曾经附在你身上过吗?”夷人的习俗,在他眼里皆荒诞无稽。莫说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神仙,即便真的有,神仙与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又岂会轻易降临人间?
柔荑摇摇头:“没有。以前我也没有跳过巫舞。你走了之后,我就经常跳舞,我希望女神附在我身上,然后让阿班问她,什么时候我可以再见到括苍?也许是没有别的少女伴舞的缘故,我一次也没成功过。”她说得认真,括苍忍着笑,听她说下去。“我肚子大起来的时候,就跟族人说,我梦见了女神,女神要我闭关。我在圣祠的小房间里足足躲了六个月。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跳舞,仍然没有成功过。后来就跳不动了。”她在自己的腹前划了一个圈,“肚子最大的时候,有这么大。可是他生下来,就只有这么点儿。”柔荑用双手掬在胸前。她没有抱过那个孩子,甚至没有碰过,他的大小,只是凭着印象来比划的。
他捉住了她的手,柔荑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悲伤。但她突然沉默了,她不愿去想这件事,又不经意提起。括苍揽着她的头按在胸前:“柔荑——”柔荑默不作声,括苍似乎很关心那个孩子。如果他活着,跟她一起来到这里,括苍会跟高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乍起
“为什么天要亮?”
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括苍就在她身旁。柔荑睁开双眼,桃红的帷幔印入眼帘,关于括苍的梦做得太多,多到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她睁着眼睛很久很久,大脑从混沌中渐渐苏醒,仔细回忆了前天、昨天,最后似乎确定了,括苍确实曾经在她的身边。
那么,括苍呢?
又像无数个清晨一样,他只会在梦中陪伴她吗?
柔荑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括苍!括苍!”她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有人匆匆忙忙推开门,一个漂亮的少女飞奔过来:“夫人!”柔荑惊诧地看着她,此时又有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少女说:“奴婢采珠,和浣纱一起奉王爷之命侍候夫人。”柔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
采珠有些发慌了:“夫人……夫人有何吩咐?”“括苍呢?”柔荑开口便问。采珠似乎松了一口气:“王爷离去已久,让奴婢不要打搅夫人。”“他去哪里了?”采珠摇摇头:“这——大概是同使君议事去了吧。王爷素日繁忙,请夫人勿怪。”
柔荑沉默了片刻,坐在凳子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道。”采珠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对这位夫人充满了疑问。柔荑也没有气恼,趴在桌上沮丧地吁了口气。采珠见她趴了有一会儿,问:“夫人,要洗漱吗?”
面前是一字排开的各式金银首饰,让柔荑目不暇接。柔荑偷偷打量着采珠、浣纱,便是婢女,就已经那么好看,腾兰王府,果真是天堂一般的地方。柔荑挑出一对长簪,插在髻上,她的头发太短,撑不起沉重的首饰,采珠便用假髻为她接上。如今镜中的自己,也有如她们一样如云的发髻了,柔荑暗自对自己表示满意。将红色的大袖披在身上,柔荑在镜子前反复观察自己。穿上这件大红色的衣服,与她做圣女时的样子多么相像。
采珠道:“没有人能将红色穿得比夫人更好看了。今日夫人初入王府,王爷特许夫人穿红,可惜夫人往后不能再穿了。”
柔荑不以为意地笑笑:“他若喜欢红色,我便天天穿着它。”
浣纱微笑道:“夫人有所不知,王府的规矩,妾是不能穿大红的。”柔荑回过头来盯着她,似乎是反对她的话。柔荑的目光令浣纱畏缩。柔荑问:“那谁可以穿大红?”“王妃、还有太妃。”浣纱小声回答。
“王妃?太妃?是什么人?”外面的世界,比柔荑从前想象的复杂得多。人与人之间的等级,便是一门深奥至极的学问,令柔荑头痛不已。两名婢女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采珠回答她:“王妃是王爷的妻子,太妃是王爷的母亲——嫡母。”
妻子?柔荑听说过所谓妻妾之分,任何男人都不能同时拥有两个妻子,就好像山寨里的女人虽然可以有很多情人,却只能有一个丈夫。括苍既然有妻子,那么自己是妾吗?“王妃是括苍的妻子,我是小妾?”这一问更把两人惊到了,互相看着对方。柔荑看到了她们交流的眼神:“你们为什么看对方?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她当然理解那种眼神,她与阿班之间也有那样的默契。虽然婢女拼命摇头,柔荑自顾自解释道:“才不是。我不傻,只是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柔荑很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包括括苍。和阿班不同,这两个少女只是恭敬地低着头仿佛向她认错。柔荑叹了一声气,忽然想念起阿班来。是的,如果阿班跟她在一起多好。阿班一定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多稀奇古怪。
“夫人,夫人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王妃?”眼看柔荑完全没有进见主人的意图,采珠趁着浣纱给她化妆的时候出言提醒。
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