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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又重演了一遍。她叽叽咕咕地说了点儿什么,他的背立刻僵直,两手发抖,喷出满口的脏话。他们吵了一会,她闭了嘴,把他晾在一边。克利夫可不吃这一套,他的骂声变得更高。她叫他住口,别忘了这是公共场所。可他吼得更响,威胁说假如她不撤消指控,他就要对她如何如何不客气,他也许要下大牢,如此等等。
她又回敬了一句,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清。但他突然用手使劲一挥,把他的那只聚苯乙烯塑料杯摔到地上。汽水飞洒过半个房间;碳酸泡沫洒落在地板和别的桌子上。汽水弄湿了她的衣服。她吓得喘着粗气,闭上眼睛,开始哭泣,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噔噔地走了出去。
我本能地跳起来,但她立即朝我摇摇头。我重又坐下。收银员一直注视着这一场景,这时拿着一块擦手毛巾走过来给了凯莉。凯莉擦掉了脸上和臂上的可乐。
“我很抱歉。”她对收银员说。
她的长袍已经湿透。她用力抑制住向外涌的泪水,擦着腿上封的石膏和大腿。我在她的近旁,可是却束手无策。我想,她是怕他可能回来,发现我们在交谈。
医院里有许多地方,可以让人坐在那里喝杯可乐或咖啡。她之所以把他带到这个餐厅,是因为想让我看看他。我几乎可以肯定,她那样撩拨他,是给我一个机会看看他的脾气。
她有条不紊地擦着脸和手臂,一边望着我,和我四目相对了很久很久。泪水沿着面颊往下流.她轻轻揩拭,她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女性的本领.看上去并不像是想哭,但眼泪照样一串一串向下流。她没有呜呜咽咽,也没有放声嚎啕。嘴唇没有颤动,手也没有发抖。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用火辣辣的的眼睛凝视着我,一边用白色的毛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皮肤。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但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一个跛腿的工友,进来用拖把拖干了周围的地板。3位护士大声谈着笑着冲了进来,但一看见她,立即就变得鸦雀无声。她们瞪着眼睛,咬咬耳朵,不时朝我瞟一眼。
他已经走了很久,估计不会再回来。而应该像绅士一样行事的想法,又令我兴奋不已。几位护士离去后,凯莉用无名指朝我勾了句,这是叫我过去的信号。
“我很抱歉。”她向蹲在身边的我说。
“没有关系。”
接着,她突然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送我回房间去好吗?”
假如换一个背景,这句话可能会产生意味深长的结果。一瞬间,我的思绪飘向一个富有异国情调的海滩,在那里,两个年轻的恋人,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尝一尝那颗禁果。
她在这儿的房间,当然是个半私用的立方体,许多人都可以进进出出,连律师也可长驱直入。
我轻手轻脚地推着凯莉和她的轮椅,绕过一张张餐桌,踏进走廊。“五楼,”她转过头对我说。我不慌不忙往前走。我为自己如此富有骑士精神而自豪。我推着轮椅沿着走廊往前走时,男人们两次向她行注目礼,这也使我十分得意。
我们在电梯里单独一起呆了几秒钟。我在她身边跪下。“你没事吧?”
她的眼睛仍泪水汪汪的有点红,但她已控制住感情,不再哭泣。她连忙点头说:“谢谢。”接着,她又抓起我的手,紧紧握住。“非常感谢。”
电梯颠了一下停住了。一位大夫跨了进来,她马上放开我的手。我站在轮椅背后,像一个忠诚而又贴心的丈夫。我想再次握住她的手。
五楼墙上的挂钟,指针即将指向11时。除了有几个护士和工友偶尔走过,走廊里寂静无声。护士办公室的一名护士,在我们从门前走过时,朝我仔细看了两次。赖考太太离开病房时,推轮椅的是一个男人;现在回来却换了另一个男人。
我们向左转了一个弯,她用手指指一扇门。我又惊又喜地发现,她住的原来是个有独用的窗户和浴室的私用套问。房间里灯光明亮。
我不知道她究竟能否活动,反正此刻她是一步也迈不动。“你要帮帮我,”她说。而且她只这么说了一次。话音刚落,我已经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俯在她上边。她伸出双臂,抱住我的脖子。她向我身上又是挤又是贴,用的力气远远超出实际需要,但我毫无怨言。她穿的长袍上可乐的痕迹斑斑点点,但我对此并不特别在意。她贴着我,温暖而又舒适。我很快就发现,她没有带胸罩。我把她抱得更紧。
我轻轻把她从轮椅上抱起。完成这任务我一点也不觉得费力,因为连同上的石膏和所有的一切,她也不会超过110磅。我抱着她向床边走。心里真巴不得这短短的路程永没有尽头。她那条受了伤的腿让我手忙脚乱了一阵,在将她身体做了一番必要的调整之后,我才很慢很轻地把她放在床上。我们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对方;两人的面孔刚分开几英寸,方才盯了我两眼的那位护士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橡胶鞋底在瓷砖地板上吱嘎吱嘎作响。
“出了什么事?”她指着斑斑点点的长袍大声问道。
我们的身体仍处于彻底分开的过程之中,似分非分,似合非合。“哦,这个呀。出了个小事故。”凯莉答道。
护士一直不停地走动。她推开电视机下的抽屉,取出一件折好的长袍。“喂,你把它换上。”她把它朝床上一丢。“你还要洗个澡,用海绵好好擦擦。”她停了一下,又用头朝我一指。“叫他帮你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马上就要晕过去。
“我自己可以洗。”凯莉说着把长袍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探视的时间过了,亲爱的,”护士对我说。“你们这些孩子别太开放啦。”她吱嘎吱嘎地走了。我关好门,回到她的床边。我们四目相对。
“海绵在哪儿?”我问。接着是一阵哈哈大笑。她在笑的时候,嘴角上方形成了两个大酒窝。
“坐在这里,”她拍拍床边说。我两脚悬空,坐在她的身边。我们谁也不碰谁。她拉过一条白床单,一直盖到腋窝,仿佛是要盖住可乐留下的那些斑点。
我对目前的状况相当清醒,一个遭受丈夫毒打折磨的妻子,仍是一个已婚的女人,除非她离了婚。或者,除非她宰了那个混蛋。
“那么,你对克利夫有什么看法呀?”
“你是故意让我见到他的,对吗?”
“大概是吧。”
“他该枪毙。”
“耍点小脾气就枪毙,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我眼睛望着别处,没有立即回答。我已经决定,不跟她玩什么游戏。我们既然是在谈心,就应该以诚相见。
我干吗要呆在这儿呢?
“不,凯莉。这并不严厉。无论什么人,只要是用铝棍打妻子,都该枪毙。”我说话的当儿,一直注意观察她。她没有向后缩。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从文件上了解到的。警察的报告啦,救护车报告啦,医院的记录啦。你还要等多久?他以后还会用那根棒打你的头呢!那样的话你会死在他手上的,真的!只要朝脑袋上打几下……”
“别说啦!别告诉我那会是什么味道。”她眼睛望着墙壁。等她转过头来望着我的时候,泪水又在开始往外流。“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嘛。”
“我如果想谈这件事,我自己会提出来的。你没有权利到处打听我的隐私嘛。”
“起诉离婚。我明天就把文书带来。现在就起诉,乘你还躺在医院,医治被他刚刚打伤的身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证据了。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不出3个月,你就会是一个自由的妇女啦。”
她摇着头,仿佛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我也许是。
“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可是结局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要不甩掉这个混蛋,不出一个月,你可能就会死在他手上。我这里有3个支持被虐待妇女组织的名称和电话号码。”
“虐待?”
“对,虐待。你受到他的虐待,凯莉,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脚踝上那根钢钉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受到虐待吗?你脸上那个发紫的肿块,就是你丈夫毒打你的铁证。你能得到人们的帮助。起诉离婚,寻求别人的帮助吧!”
她沉思了一会。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离婚离不了的。我已经试过了。”
“什么时候?”
“几个月以前。你不知道?我可以肯定,法院里一定有这件事的记录。你查文件怎么没有查到呢?”
“结果怎么没离?”
“我把离婚起诉撤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挨揍挨腻了。我要不撤回起诉,他会杀死我的。他说他爱我。”
“那是非常明显的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有没有父亲或兄弟?”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如果我的女儿经常挨她丈夫的揍,我就要扭断他的脖子。”
“我父亲并不知道。我怀了孕,爸爸妈妈到今天还生气呢。这件事他们永远也忘不了。从克利夫跨进我家门槛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看不起他。出了这件丢人的事以后,他们更是谁都不理我。我从家里跑出来以后,还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呢。”
“没有兄弟?”
“没有。没有人保护我,一直到最近。”
这句话令我震动,好一会儿我才明白了它的含义。“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我说。“但是你必须起诉离婚。”
她用手指抹去泪水,我递给她一张桌上的纸巾。“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他会杀死我的。他一直对我这样说。几个月以前我提出离婚起诉的时候,找了一个混蛋律师。我是在黄页广告或者类似的地方找到他的,因为我想律师反正都是一个样儿,随便找一个就成。没想到他派人在克利夫上班的时候,当着一帮和他一起饮酒作乐打棒球的铁哥们的面,把离婚文书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