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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就连喘气的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会发现什么?
终于,我看清了那点微光,是一根白色的蜡烛。在微微跳跃的烛火下,映着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的手里正挥动一把铁铲,在地下用力地挖着什么。
看起来就像是在埋尸体!
我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那人立刻吓得跳了起来,马上回过头来用铁铲对着我。我也颤抖着后退了一大步,才看清了他的脸——画家高凡。
他显得异常紧张,那副样子就像是要拼命,但他看清我的脸以后,就马上把铁铲放了下来,喘着粗气问:“怎么是你?”
“我晚上睡不着,到大堂里走走,就听到了这里的声音。”
高凡点了点头说:“没事了,你走吧。”
我却注意到了地下被挖开的地方,看上去还真像个墓穴,于是我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现在我不想回答,但过几天我会告诉你的。”他拖着手里的铁铲走了出去,“回去睡觉吧,晚上不要在幽灵客栈里乱跑,否则会见到鬼的。”
我也紧跟在他身后回到了大堂,轻声问道:“你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
他快步走上了楼梯。
当我们来到二楼走廊里的时候,他忽然靠近了我,压低了声音说:“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会动武,可是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草草地回答:“好的,我不说出去。”
高凡冷笑了一下:“你会得到奖赏的。”
然后,我就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转眼就已经消失了。
我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紧了所有的门窗,倒头就睡了。
经过一夜的噩梦,早上六点钟不到,我就起来了。
底楼大堂里只有阿昌一个人,餐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我独自用完早餐后,便又回到了房间里,铺开纸笔给你写信。
叶萧,今天的信就到这里了。
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如果快点出去投信的话,或许还能来得及回来吃午饭。
再见,我的朋友,不论你是否相信,请不必为我担心,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叶萧读完了这封信以后,脖子都有点发麻了。这封信也是在今天早上收到的,但叶萧直到晚上从局里回家以后,才把信拆开来读。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叶萧在信封里又找到了周旋附来的三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拍的是大海的全景,这张采光还可以,一片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远方海天一线,颇有几分苍凉悲壮之感。
第二张拍的是海岸的礁石,周旋那台照相机似乎还不错,礁石上飞起的海浪也拍得非常清晰。
第三张就是悬崖了。叶萧看到照片里的悬崖不禁一颤。因为,他看到悬崖的顶端立着一个女人。虽然镜头的距离非常遥远,但仍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女子,孤独地佇立在悬崖上。
叶萧可以肯定,周旋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个悬崖上的女人。那她怎么会出现在照片里?叶萧越想越头疼,最后他放下了照片,把抽屉拉了开来。
抽屉里有一叠报纸的复印件,那是他从图书馆里复印下来的,1933年的报纸副刊上的文章——《幽灵客栈》。
在柔和的台灯光线下,他缓缓念出了这篇陶醉写的文章——
幽灵客栈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第一次听说幽灵客栈是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春天,斯时国军正与日寇激战于沪上,虹口文化界诸君大多躲进租界以避战火。我承蒙朋友的关照,借住于大公报一位记者的家中。就在那避难的时日,我从这位记者朋友的口中,知道了关于幽灵客栈的种种轶闻。
战火退去后,我回到了虹口,但心里却落下一个愿望,那就是去幽灵客栈看一看。只可惜囊中羞涩,两年来居然连区区旅费都不能筹措。惟一个月前,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得以出版,获得了一笔小小的稿费,正好可以支付旅费。我当即买了一张火车票,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之旅途。在甬下车以后,我又雇佣了一辆马车,星夜兼程地赶往K县西冷镇,终于在是夜抵达了幽灵客栈。
幽灵客栈位于浙东之海岸,周围虽是山清水秀之乡,但此地之海岸却是不毛之地,放眼望去,满目荒凉,惟有一座三层楼房的客栈,孤立于狂野的海风之中。几里之外更有一墓地,为数十里之内各乡镇居民之阴宅。此种环境不可谓不险恶,幽灵客栈正是名实相符。
我于月黑风高之夜造访客栈,才发现这客栈之中住着不少游客,其中多是像我一样的文人,从上海、杭州、南京等地慕名而来。客栈之主人乃一上海商人,姓丁名沧海,我与他畅谈了一夜,方知晓其经历非凡。斯人少年即习文,曾立志写李、杜之诗文,后又沉浮商海十余载,积得百万家财。三年前,丁沧海偶尔路经此地,见一荒凉的孤楼独立于此。入内一看,客栈竟已遭荒废,不见半个人烟,惟有墙上挂着两张先主人之照片。此君畅游附近之海岸,再细观此客栈,方觉此地乃是人生归宿之佳境也。他到西冷镇上询问客栈的由来,才知道这里叫做幽灵客栈,始建于前清宣统三年的秋天,主人是一个当地富户之子。客栈开张以后,虽然生意清淡,但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周围许多人都会来此扫墓,故尔在这些节令生意可谓红火。然而,在客栈建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国元年,即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在一个台风呼啸之夜,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了,用斧头劈死了客栈内全部的客人,总共十三条人命,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惨案发生后,他自己亦在客栈的三楼悬梁自尽了。当时这桩惨案轰动了整个浙江省,只因民初时局混乱,当局亦以此结案草草了事,从而在当地留下了关于幽灵客栈之种种奇闻轶事。丁沧海遂决定花重金买下地皮,修复客栈,以其传奇色彩来吸引各方游客,更兼此地景色独特,为上海都地猎奇之士所喜好。不久幽灵客栈便重新开张,三年来已接待客人无数。
…
幽灵来信第二封信(5)
…
是夜,我即住在客栈二楼的一个单间。此后我在客栈里居住了整整半个月,结交了不少好友,白日畅游附近的海天美景,夜晚与三两知己略谈聊斋之故事。此种惬意生活,更让我产生不少写作之灵感,短短数日之内,我文思如泉涌,竟连作数篇小说,皆为我近年来满意之作。
然而,悲剧终于发生了。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客栈中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股奇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大家聚集在底楼的大堂,惟独见不到客栈主人丁沧海。于是,我来到客栈三楼,结果发现丁沧海竟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众人皆惊慌不已,一时间乱了方寸,许多人都一哄而散,各自带着行李连夜逃离了幽灵客栈。只有我把丁沧海从房梁上解了下来,天明后交给了当地官府处理。当局派遣了知名探长来勘察,虽然疑点丛生,但依然断定丁沧海属于自杀。
幽灵客栈再告荒废,我只能挥泪告别了此地,带着无限遗憾回到了沪上。但数日来,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海岸边客栈之影像,宛如电影深刻烙印于心间,惟有写出此文以聊自慰,同时亦致祭丁公沧海矣,祈其九泉之下有知我思念之情愫。
叶萧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七十年前的幽灵客栈。他走到窗前,面对着外面漆黑的深夜,为身在幽灵客栈中的周旋祈祷平安。
…
幽灵来信第三封信(1)
…
叶萧:
你还好吗?
其实我现在很想你,真想当着你的面说话。
昨天上午写完了给你的第二封信以后,我就带着信和照相机走出了客栈。这一次我加快了脚步,照着昨天走过的路向荒村而去。
在村口把信投进邮筒以后,我飞快地向海岸跑回去。
十几分钟后,我沿着陡峭的斜坡,走上了一块寸草不生的高岗。眼前的视野立刻豁然开朗,我看到了大海。这里距海面的垂直高度大概有三十米,脚下布满了崎岖不平的岩石,在高岗的另一端坡度迅速地下降,直没入几十米外的大海,如巨幅的油画般展现在我面前。
站在海边的高岗上,我能遥遥地望见幽灵客栈。我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海边的空气,又向四周眺望了一圈。
突然,我发现了一个人。
就在距离我大约几十米的地方,同样也是站在一处高岗上。我又向前走了几步,但被一道陡峭的斜坡阻拦住了。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正独自面对大海伫立。
我想了想,幽灵客栈里三十多岁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叫清芬的年轻母亲,那是她吗?
不管手搭凉蓬还是眯起眼睛,我还是看不清。要是能有一架望远镜就好了,我立刻想起了我的照相机,我把它拿了出来,对准了那个女人的方向。
在照相机的镜头里,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不是清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从镜头里看,她的脸非常迷人。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她还有着一双成熟而忧郁的眼睛,那种风韵又胜过同为少妇的清芬一筹。
我把镜头推出去,看清了她整个人的全景,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丝质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飘起,看上去就像葬礼上的美丽寡妇。
她想干什么?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前跨出一步就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掉下去就是坚硬的礁石和海水。想到这些我就紧张了起来。
突然,我看到镜头里她的脸转了过来,她正在向我的方向眺望。。。。。。
她看到我了。
——那双忧郁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的镜头。
从这取景框里看出去,她就好像站在我的面前,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