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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皮箱,没人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他走下了舷梯,看了一眼东方的天空,看了一眼这个神奇的城市,他知道,这就是他的目的地了。下了船,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却不需要签证,码头上只有英国人指挥的印度士兵,和欧洲各国的国旗,还有留着长长的辫子的中国搬运工。他叫了一辆人力车,进入了我们这座城市,当人力车载着他穿越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时,他有一种回到欧洲的感觉。直到很远的地方,他才看见了中国的国旗——黄龙旗,在黄龙旗下,有一个中国人,穿着一件与他同样的黑色长下摆的衣服,胸前悬挂着十字架,向他微笑着。他下了车,和中国人以极其细微的声音说着什么,中国人的脸色有了些变化,然后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他打开了他的皮包,这一瞬,改变了他在中国的命运。以上所述的时间是1900年,现在回到2000年,我开始叙述一个女孩以及她的一个梦。
在那个致命的清晨,我所要叙述的这个女孩醒来了,我没有必要给她以姓名,我只能称她为“她”。她是从一个奇怪的梦中醒来的,在她将来的一生中,她会不断地回忆复述这个梦并加以解释。她的房间常年处于阴暗中,只有清晨的阳光透过百页窗倾泻在她的脸上,那些白色的横向光亮才会象一张黑白条纹的面具覆盖着她,让她在床上支起的身体有了些斑马般的野性。当然,这只是一种印象,只有十九世纪的油画里才能体现的印象。她的眼睛位于阳光的缝隙里,所以从瞳仁的深处,就出现了一种光亮,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眼中的光。她似乎能直接看到这种光线,来自她的体内。她走下了床,总是在阴暗的房间里关着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是透明的玻璃,一碰就会变得粉碎。
她有了一种冲动,于是她拉开了百叶床,这个清晨的阳光异样地明亮,深深地刺激了她的眼球。阳光象一把把利剑送入了她的体内,于是,她体内的变化由感觉上升为一种直接的行动。她捂着嘴,满脸痛苦地冲出了房间,躲到卫生间里去了。更为重要的是,她如此反常地冲出房门的情景立刻被父母看见了,父母不安地看着她把卫生间的门重重地关上,然后从里面传来某种母亲所熟悉的声音,接着是抽水马桶和水龙头放水的声音。然后,门开了,她那张面无血色的脸还有额头斗大的汗珠和惊慌失措的神情都让父母一览无余地收入眼中,母亲轻轻地问:“怎么了?”此刻,母亲的语气是暧昧的,相当暧昧。但女孩没有听出来,她还不明白母亲暧昧的原因。
母亲又说:“我们两个谈谈,好不好?”然后她拉着女儿走进了一间小屋,关紧了门。门外的父亲面色铁青地点了一支烟,他此刻的脑海中正在放电影一般地重复着许多镜头,仔细地搜索有关女儿的一切蛛丝马迹。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的搜索毫无结果,这时,母女俩从房里出来了,母亲的神色相当不安,而女儿却显得平静得多。她们一定进过了非常详细的对话,纯属女性的对话,男人非礼勿听的对话,而这种私密性质的对话的结果恐怕是敏感的父母所深为担忧的。
“走,我们去医院。”母亲的语气开始有些生硬了。
女孩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带她去医院,在经过了在她看来不可思议的检查之后,她和父母走出了医院。她发现在正午的阳光下,父母呈现了一种绝望的表情。
回到家,母亲继续与她进行纯女性的对话,但是她完全听不懂母亲所说的,她唯一听懂的是母亲不断重复的那句话:“那个男人是谁?”
她无法回答,因为她的确不知道,面对母亲凌厉的攻势,审问般的口气,她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可她越是不知所措,母亲就越是认为她在撒谎,越是认为女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堕落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可怜的女孩,她是无辜的,请相信。
母亲最后真的生气了,她打开了门,让父亲进来了,于是父亲扇了女儿一个耳光。女孩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她逆来顺受地忍住了。她无法理解父母的行为,就象无法理解醒来前的那个梦,还有她身体深处的某些微妙的变化,她茫然无知地看着父母,瞳孔里仿佛是透明的,她想要以此来向他们证明什么,但这没有用。
最后她大声地问父母:“我也想知道,到底那个男人是谁?”
母亲的脸上又掠过了一丝绝望:“你连到底是哪一个都不知道吗?天哪,难道还不止一个?那你有几个男人?”
“住口!”父亲愤怒了,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感,仿佛是他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光了衣服,失去了贞操一般,他再次以一个耳光赠送给了女儿。
…
圣婴(2)
…
女孩终于失去了忍耐,她把泪水滴落在地板上,于是地板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再仔细地看了看父母,突然有了一种陌生感。她一把推开父亲,夺门而去,离开了这个家。
那个男人是谁?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徘徊,穿着短裙和拖鞋,就象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问题少女。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脑子里总是重复着那句话:“那个男人是谁?”她真的希望能有人来帮她回答这个问题。
夜色阑珊了,她满眼看到的都是霓虹灯和灯箱广告,让她有些目眩,她明白没人能为她解答问题,只有靠自己的寻找。于是她在马路上漫漫的人群中寻找着,根据她有限的经验,那个仅存在于想象中的男人应该二十出头,留着不短不长的头发,脸应该是白白的,个头中等,穿一件T恤。除此以外,至于那个人的长相,职业,性格那都是一片混沌。她寻找了很久,在人行道中站立着,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如同潮水般从她两边涌过,而她则象一块激流中的礁石,冷峻,苍白。
终于她见到了一个男人,基本符合她的条件,于是她拦住了他,说:“你是那个男人吗?”
对方被问地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她:“小姐,你问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那个男人?”
“哪个?”他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反问道:“多少钱?”
“我身上没钱。”
“那当然,没钱才出来做吗。来,这里人多,跟我走。”说着,他带着她转进了一条阴暗的小马路,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地方你选,价钱我定,怎么样?”
“我们认识吗?”她不解地问。
“这还用得着认识吗?不认识最好。”
“不,你不是那个男人。”她立刻转身要走。
“哎,价钱也由你定,好不好?”
她已经走远了。
昏暗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了,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的影子,她知道,影子里还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如此隐匿,仅能凭感觉去触摸。她不认识路,马路越走越小,到最后变成了一条小巷,深深的小巷,除了几户人家窗口的灯光外一片黑暗。她有些冷,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向黑洞般的小巷深处走去。
突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一阵粗重的呼吸从她的脑后传来,重重地吹在她的脖颈里。她想放声大叫,嘴巴却被一只手堵上了,另一只手有力地箍着她的腰,并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用手肘拼命地向后反击,但撞到的仿佛是一堵沉重的墙。然后她感到自己被腾空起来了,那只手抱着她向更黑暗的角落奔去。她感到了绝望,接着想到了死亡,死亡的感觉是美的,从她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了这样的念头,“死亡的感觉是美的。”嘴被捂住了,于是她就用自己的心说。她问自己,为什么会在痛苦中感到美?难道那个男人就是他?如果是的,她决定服从。
但是这种美感立刻就被打碎了,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束射到了她的脸上,黑暗中待了太久了的瞳孔一瞬间就缩小了许多倍,她的第一感觉是太阳,太阳降临了。在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白晃晃的一团之后,她开始看清前面,有个穿制服的人影提着手电筒向这里奔来,一边还大叫大嚷着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被手电照得雪白,白得象个死去了很久的女人,躺在坟墓里,等待盗墓者的来临。
腰间的那只手忽然松了,堵着嘴的手也松了。那个人要逃了,但她不想让他逃走,因为现在她已经认定他就是那个男人了。她终于能够转过身了,但那个人也转过身向黑暗中拼命地跑去,她大声地叫:“你别跑,我跟你走。”她还从来没叫得那么响,尤其是在黑夜中。这声音让四周黑暗的窗户亮起了灯光。
她刚要向那个人追去,身后的一双大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了。她别无选择,只有回过头来,见到了一个警察,他个子很高,脸在黑暗中看不清,但大概是个年轻人的轮廓。
“那家伙欺负你了?”他的嗓音富有磁性,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她无法回答,也许她到了最后更加渴望被认定为是那个男人的陌生人欺负。
“不是吗?那他是你男朋友?”
“不。”
“那他是个流氓,而且,你也不应该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乱转。你父母会着急的,如果不是我刚巧路过这里,你有没有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吗?”
“可我想,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男人。”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里住哪?”
“我不想说。”
“真不象话,现在的女孩子胆子太大了,走,跟我回分局里去。”突然有一盏路边的灯亮了,照亮了小警察的脸,他的脸上还有几粒粉红色的粉刺,鼻子上好象冒着油,大概刚从警校毕业吧。于是她又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那个男人就是他吧。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象一只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了她心上。
“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忘了吗?那个男人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