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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蔡元培人虽在校长室,心却一直追随着游行队伍。先是听说赵家楼起火了,大批军警出动了,他的心也滋滋的被火焰灼烤出焦虑来。后又听说总算没有开枪弹压,学生们已平安回来了,那颗生生发痛的心又释放出欢悦。可是,当他最终听说以许德珩为首的三十二位学生已经槛车送监狱,其中北大学生就占了二十名,一颗超负荷的心终于进裂出血痕,只觉得眼睛一发黑,就一头跌倒在椅子里。
待他缓过气睁开眼睛时,又急着唤人去请来法律专家王宠惠商量对策。
如果说巴黎和会是导火线,那爱国学生的热血就是火种,而引爆这场大火的却是他那双看似羸弱却并不胆怯的手。正是他在关键时刻将消息捅给了学生,才导致这场原定于5月7日爆发的爱国学生运动提前 身为北大之父,一场最令人担心的流血事件总算避免 但一想到许德珩等学生正在军警的淫威下饱受煎熬时,他又痛苦地低垂下脑袋。他多么想替代这些孩子去承受苦难,他知道北大和军阀政府将从此势不两立。他们最仇视的其实并不是学生,而是他这位学生的总后台。他发誓不惜身家性命,也一定要救出全部学生。
当天晚上,北大全体学生齐集法科大礼堂,商讨营救方案。会场上群情激奋,议论纷纭。有主张去围攻国务院,打警察总监,把事情干脆闹大的。也有人主张全体赴警察厅交涉,不救出被捕同学决不回校。正在这时,忽闻有履声橐橐从门口传入,众目集视,原来是蔡校长来 他那安静、祥和、从容的态度,立刻让学生们稳定了下来。见他沉稳地走上讲台,用一种惯有的,冶颜温词对大家说:
“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我寄以相当的同情。”
同学们原以为他会为纵火责怪大家,可蔡校长居然没有说。会场上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蔡元培一如冷峻的雕像,脸上布满愁容,一动不动地站着。待会场安静下来,他又平静地说道:
“现在不是你们学生的问题,而是学校的问题。不只是学校的问题,而是国家的问题。我是全校之主,我自当尽营救学生之责。被捕的同学,我去保出来。关于善后处理事宜也由我办理,你们可以散会 ”
他刚说到这里,发现大门外有几个陌生的脑袋正朝里面窥探,知道是警察厅派来的暗探。他想起口袋里教育部刚刚送来的严禁学生游行集会的命令,又提高嗓音补充了一句:
“还希望听我一句话……从明夭起照常上课。”
他是怕学生节外生枝,增加营救的困难。而刚才的大会早已作出决议,从明天起,北京各大专学校一律集体罢课。政府一天不放学生,罢课就一天不结束。
他又独自走出了会场,乘着那辆孙宝琦送的旧马车,消失在夜雾中。
他急于去拜访一个人。刚才他已联络了北京十四所高校的校长,定于明天下午在北大开会。打算成立以他为首的“校长团”,全力营救学生。而王宠惠也从法律方面提醒他,纵火事件已授之以炳,政府万一提交法庭审理将后患无穷。马车终于在一片宽敞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他像一位肩负特殊使命的独行侠,擂响了朱红色的大门。
他要找的正是孙宝倚,这位当年清政府的驻德公使,即是促成他1907年留学德国的恩公,也是段祺瑞平时最为敬重的长者之一。
闲居在家的孙老先生,在摆满古玩的客厅会见了这位小同乡。蔡元培开门见山,请求他对段氏说明学生的举动全出自爱国热情,希望能尽快释放。孙宝琦却深表犹豫,他深知那位“参战督办”的性格,觉得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心里实在不想卷入这场是非,怕丢了老面子,还遭人怨恨。
蔡元培见游说无望,双眼露出绝望的神情。因心中有气,性格中那股书生的呆劲终于发作开来。他既不开口,也不说走,只管自己独自一人呆坐在客厅里。老先生见他眼睛对着眼睛,成了斗鸡眼。人也像个木头人傻愣着不会动了,又从九点多一直坐到十二点多。知道再不表态,他会一直坐到天亮。终于无可奈何地哀叹一声,答应明天前去一试,连哄带劝地将他送出了门。
而就在这天深夜,在北大西斋的学生宿舍里,罗家伦正激情澎湃地为《每周评论》写稿。傍晚时他和傅斯年一回校,陈独秀就派人将他俩叫去了箭杆胡同。他听着两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好像自己也亲临其境了,连声不绝地大声叫好。见胡适去了上海,又俨然以新潮社导师的口气布置他们做这做那。还约罗家伦连夜写一篇稿,火药味一定要浓。罗家伦终于写完了这篇煌煌大作,他也由此暴得了大名。因为正是他的这篇《“五四运动”的精神》,第一次在中国发明了“五四运动”这个永恒的名词。
这天子夜,当蔡元培孤身一人乘马车疲乏地回家时,北京城里又发生了一则新闻。虽然有关这次游行示威的消息,遭到了严密的检查与封锁,但还是有几位学生蒙过政府的耳目,通过天津租界的一个外国机构发出一份电报。这电报就成了5月5日轰动上海各大报纸的惟一新闻稿。
当中国教育会的蒋梦麟拿到报纸时,他正在吃早餐。他刚和胡适陪杜威夫妇从杭州游览回沪,一见北京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件,慌忙给胡适打起电话。而胡适也看见了报纸,正想找他商量呢。
这消息震动了整个上海市,当天下午,公共团体如中国教育会、商会、职业工会等纷纷致电北京政府,要求撤去三位卖国大员,无条件释放被捕的学生领袖。整个上海就这样焦急地等待着政府答复,但一直奋无消息。又是学生们首先不耐烦了,率先宣布罢课。各校男女学生成群结队地上街演说,沿着南京路挨户劝说店家罢市。各店铺有的出于同情,有的出于惧怕,纷纷把店门关起来 不到一个钟头,南京路上的所有店户都关上大门
罢市风声迅速地蔓延开来,全上海的商店都关门 成千上万的市民在街头聚谈观望,交通几乎阻塞。最好笑的是正当租界的巡警束手无策时,却不知从哪涌来了一队童子军,代替巡警维持起街头秩序并指挥交通。由剪了短发的童子军来维持人潮汹涌的大街秩序,这在上海公共租界倒真是一件新鲜稀奇之事。中国人和外国人同样觉得奇怪呀,为何老百姓这么乐意接受这些小孩子的指挥,而对巡捕们却大发脾气
也就在5月5日下午,北京的十四所高等学校的校长聚会于北京大学,正式打出了“校长团”的旗号。以蔡元培为首的大学校长们终于大义凛然地走上了大街,以风萧萧兮一去不复还的气概,齐赴警察厅,找吴炳湘放人。
这位警察总监先被这批学界领袖的气势震住 他们一致认为:学生的爱国行动实为团体行动,学校行动,所以不能让被拘的少数学生负责,而应由各校校长负责。并表示愿以各校校长本身抵罪。如不答应条件,将率领全北京的教师集体罢教。而蔡元培更是推开众人,一马当先地挡在他们面前,神情决绝地说:
“鄙人是北大校长,愿负完全责任,愿以一人代学生向政府抵罪!”
吴炳湘倒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借口说这次捕人是国务院的命令。如要释放,也非有院令不可呀,把球踢到上面去
校长们无奈,又集体来到教育部找傅增湘。不巧这位受气的总长因屡遭训斥刚提出辞呈,正好不在部里办公。校长们又吵吵闹闹地赶到总统府和国务院,没想到徐世昌和钱能训都托词拒绝会见。
但“校长团”集体请愿、保释学生的消息已传进了中南海,震动了北京的中外舆论。
校长们有所不知的是,那位国务总理钱能训其实正在里面召开紧急内阁会议。自昨日始,要求释放学生的电文已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北京。上海三十三所大专学校联名表示,如再不放人,各校学生愿为后盾。而安徽省全体学生说得更绝,国耻日之前政府不放人,则全体无限期罢课。社会名流如江大燮、林长民、王宠惠等,也联名致函警察厅,威胁政府说,国耻纪念日即将来临,北京学生和社会各界正酝酿召开国民大会,如酿成激变,后患将不堪设想
内阁紧急会议其实昨天就已经开了,只是一直没有好的对策。军阀们对这场学生运动真是恨之入骨,会议上关于解散北京大学,撤免蔡元培,几乎为一致主张。那位警备司令段芝贵甚至说出“宁可十年不要学校,不可一日容此学风”的气话。而教育总长傅增湘倒不愧为一介书生,竟敢站出来反对解散大学,为蔡元培解释。他说:
“解散大学古今中外无此先例,蔡元培在学界地位不可动摇。如贸然将其撤职,学界将由此大乱。”
钱能训真是恼怒透顶了,大骂起傅增湘的糊涂。他刻薄地眯细眼反问这位老翰林:
“你说蔡元培做校长地位不可动摇,若蔡元培死了则又如何 ”
他怎能不怨恨这位蔡元培 本来他这届内阁碰上了巴黎和会,已发发可危,而蔡元培又鼓动学潮给了他致命一击。他真是老鼠钻进了风箱,两头受气。舆论和各界通电将他斥为镇压学生的刽子手,而刚才跑去向段祺瑞讨主意,又白受了一场冷遇。他说看来国耻纪念日已经逼近,闹事的学生也只能先放了再说吧。段祺瑞却冷冷地讽刺道:
“你们如果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枪镇压,甚至暗杀掉蔡元培,哪会造成今天的被动局面?告诉你,作为一名政治家,对付学潮只有一条对策:那就是凶、狠、快!”
更让钱能训沮丧的是,他已听说了段祺瑞正授意安福国会,借这次学潮来鼓动政期,进行倒阁活动。想派安福系头子王揖唐出面重新组阁 他终于恶狠狠地在心里咒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