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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用他惯有的语气轻声柔气地说道:
“按我整治北大的设想,首先要改革学科,延聘人才,清除积习,建立一套教授治校的制度。因为北大是全国大学的龙头,改造好了北大,就能为中国的高等教育提供一种模式。今天,主要想请各位学长,各位教授代表来研究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眼前已经碰到的,教育部已同意我们撤消预科,并入各学科之中,打算在暑假后正式实行。这样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原来的预科徐学长如何安置?还有庶务室主任一职已成空缺,鉴于舒主任这段时间的表现,我已免去了他的职务。新的人选是内部推举还是外面延聘,也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他说话的语气显得很疲乏,只觉得胃部又隐隐发痛,那张苍白的脸上渗出了虚汗。他因时局突变,已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他忙从陈独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借吐出的烟雾长吁了一声。
陈独秀一听到徐崇钦的名字就恶从胆生,火冒三丈。这些日子,他一直是这批北大旧人攻击的靶子。只要是能够没来的脏水,他们几乎都用上 还记得第一次开各科学长会议,徐崇钦就率先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哼!身为文科学长居然可以不开课,岂非天下奇闻?究竟是开不出课还是不敢开课?如大学可以这样办,那我的预科也可以宣布独立,我也可以来办一所预科大学!”
最可恶的还是那位姓舒的狗头军师,整天在校园里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一天,居然让“探艳团”的这帮小子放出风声,说在八大胡同里看见了陈仲甫的包车。搞得舆论沸沸扬扬,连蔡元培都糊涂了,也跑来关照他要注意私德,真是荒唐透顶了!
陈独秀终于恼怒地抬起头,一拍桌子道:
“这种人还留他何用?开除!”
见他如此霸气,理科学长夏元琛有点看不下去 论资格,他是蔡元培在中国教育会和南洋公学时的同事,又是一起留学德国的密友。他曾亲自追随爱因斯坦研究过相对论,是当时国内颇有声望的物理学家。他怕惹陈独秀生气,尽可能用温和的语调说起了公道话:
“仲甫,这徐崇钦尽管脾气不好,教学上还是很有一套的。而且为人也还算正派,据说姓舒的想拉他参加‘倒蔡运动’,还被臭骂了一顿呢。所以兄弟以为此公还是尽量留下任教为好。”
与会者多数赞同,记得前不久在北河沿的预科学长室里,那位庶务主任曾被他当场轰了出来。这位徐大炮真是名不虚传,也不看说客是谁,一点不给面子地吼叫起来:
“我徐某为人历来磊落光明,最看不起背后搞名堂。对蔡元培我有看法自己会说,用不着你来出歪点子!”
陈独秀却不满地瞪了夏元琛一眼,昂起头用教训的口吻冷笑道:
“你老兄究竟是搞相对论还是中庸论?为什么在关键时候,你的立场总是庇护北大旧人!”
面对陈独秀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慢,教授们的脸色都有点不悦。连沈尹默也悄声地和马叙论嘀咕起来。
“仲甫这人太霸道,如将来他和蔡先生换个位子,我们都没法做人 ”
蔡元培恰到好处地出来说话了,他举起手扶了一下眼镜,语气诚恳地说道:
“徐崇钦这人还是要用的,他虽然反对我,但这是办学思想的不同,我们不能以一己私见对待学问家。他自严复长校以来就一直负责预科,非常重视英文和体育教育。说句公道话,这些年他治理预科,比北大的各学科都严。所以后来就有点看不起人了,甚至最近招呼都不打,就把预科大学的信笺都印好使用了,这是他的错。还有对胡仁源,我也想说点公道话。他在代理校长三年中,为北大做了三件前所未有的大事,我们也不能忘记他。一是延聘了一批著名的学问大家,使北大学风从崇尚宋儒空谈理性转为注重考据训诂,这种治学严谨的学风将逐步成为北大文史科教学的主流。二是在前年冬天曾经成立了北大首届评议会,可惜没有坚持下去。又让学监和庶务主任一切说了算,评议会也就形同虚设 三是北大红楼终于破土动了工,解决了教学用房的困难。我还不说他如何顶住了袁世凯的威逼和引诱,就凭这三件事,我们就该尊重他。我还希望由此形成一种风气,在北大永远不搞宗派和朋党之争。不管是谁,无论持何种政见,只要对北大有过功劳,我们都应该在校史上记下他的大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教授们都举手赞同,夏元琛终于舒心地吐出一口怨气。他会心地与温宗禹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把敬佩的目光投向了蔡元培。
蔡元培有点累了,他停顿一下喘了口气,又嗓音低微地说:
“至于新的庶务主任人选,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叫李辛白。他今年好像四十二岁,安徽无为人,早年曾留学日本,加入过同盟会,还创办了《安徽白话报》。武昌首义后,曾因才干过人出任芜湖军政府民政部长,听说还是位挺有名的诗人呢,学问和人品都很不错。这个职务的人选非常重要,前几天我在教育部开会,好几位朋友都极力推荐他。”
陈独秀先是一愣。这李辛白本是他的朋友,是他亲自向蔡先生推荐的。也许蔡先生怕说出真相来遭人非议,干脆自己承揽了下来。看在蔡先生对自己一番苦心的份上,心中的怨气自然消了许多。他忙抬起头响应道:
“蔡先生说得也有道理,我没有意见了!”
接下来是讨论下半年的事,蔡元培好像已考虑很周密,一开口便谈得头头是道。
“今年是我长校的头一年,我想在年内正式宣布成立北大评议会,明年还要成立各科教授会,把大学的一切权力真正交给教授来管理。这些日子,我们已从全国延聘了许多名流,但还不够,还希望诸位热心地推荐。我打算在秋季对所有教师正式发一次聘书。力争做到学问不分新旧,只要潜心教学,一律公平对待。另外,希望各位学长回去后尽可能发动学生,活跃学术气氛。《北京大学日报》我已派人在筹备,打算在十一月创刊。北大技击会已正式成立,我还担任了名誉会长。我和名画家陈师曾和古琴演奏家王心葵都打了招呼,想请他们来北大上课或搞演奏会。我还准备联合北京各国立大学校长,向教育部要一笔经费组织学术讲演会。还有,既然大学是研究学问的机关,希望各位学长尽快地创办各科的研究所,让一批品学兼优的毕业生能留校做研究员,继续深造。看!有一件大事我差点忘了,今年是北大成立二十周年,我打算在12月17日举行隆重的纪念大会。我们搞校庆不是为了摆排场,而是为了缅怀先人的办学精神,找出与世界各国大学的差距,反省我们今天的问题。希望这能成为一个传统,一届一届地反省下去。最后,想听听诸位的高见。就在这个月,我们要为一批毕业生举行毕业典礼 在这动荡的年头,我们送些什么作为离别赠礼 我想了好些日子,最后叫人做了一批钢尺,上面刻着我想说的两句话,不知能否代表诸位师长的心愿?”
他说完从皮包里拿出一把铜尺,递给了坐在右边的夏元琛。夏元琛感叹地看了一眼,又依次传递下去。铜尺上刻着蔡先生的两句赠言——
“各勉日新志,共证岁寒心!”
想想变幻莫测的时局,又想想蔡校长对北大倾注的一番苦心,教授们禁不住喟然长叹,钦佩不已。
陈独秀见快要散会,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忙站起身说:
“蔡先生,我向你举荐一个人才。此人名刘复,又叫刘半农,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文采过人。如能进北大,那宣传新文化的阵营将多一员骁将。”
马叙伦一听刘半农的名字就直摇头,故意讥讽地反问陈独秀:
“足下说的不会是那位脚穿鱼皮鞋的浮夸文人吧?此公如给你写稿可能还马虎凑合,要进北大任教根基就浅 ”
蔡元培因与刘半农不熟,又见有人与陈独秀过不去,就委婉地说:
“此事先搁一下,待我摸清了底细再定,好 ”
陈独秀恼怒地瞥了马叙伦一眼,夹起皮包悻悻地出了门。
就在第二天下午,蔡元培正在和沈兼士、周作人和张相文商谈国史编纂处的工作,桌上的电话铃响 周作人见蔡先生一拎起话筒,脸色先变 话筒里传来了伍廷芳的声音,他好像正在瑟瑟抖颤,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好了……上午张勋穿着前两江总督的官服,进宫去……朝见溥仪了……局势看来不妙呢……张勋表面上支持李经羲内阁,但据说……已在电召各地复辟分子……进京呢……外国使馆已得到……康有为要进京消息了……我打算离京避避,为兄……也要早作安排呀……”
蔡元培的胃又隐隐作痛,他疲乏地坐倒在椅子上,眼前仿佛闪现出这位前清孤臣进宫朝圣的情景。也许在小皇帝的心目中,这位大英雄一定是长得十分的道貌岸然了,一见面肯定大失所望。张勋长得其貌不扬,黑红脸,浓眉毛,短脖子,胖脑袋后面还拖着一根稀疏而杂有白毛的小辫子。这位大帅如没有胡子的话,倒满像一位御膳房里的老太监。这次真当面得到溥仪的圣宠,还不知会如何横下心干复辟勾当呢!
见蔡先生身体实在虚弱,三人都关切地劝他回家休息,张相文还自告奋勇地要扶他出去。蔡先生却有点激动起来,眼睛闪着波光,喃喃自语道:
“只要不复辟,我是不会走的!”
屋子里只剩下沈兼士和周作人,他们也算是新成立的国史编纂处挂名的两位编纂员 沈兼士是沈尹默二弟,这位章门弟子因肺病正在香山休养,今天是特意进城来谈事的。周作人来京前说好是教希腊罗马及欧洲文学史的,但和蔡先生一见面,说是课已开了,中途不便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