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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终于回转身,怔住了,凭陈独秀此时的声望,敢当众如此坦诚相见,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见众人不解,陈独秀笑着朝钱玄同拱拱手,说:“玄同是见证人,这也算是一则文坛佳话,不妨说给大家听听。”
钱玄同生性爱凑热闹,自然乐意。一旁的黄侃却碍于面子,急叫起来:“钱疯,不可造次……”
钱玄同稳稳一笑,先拖来把椅子请黄侃入座。然后调侃地说:
“此时不说,不合玄同秉性。此时不听,则有失师兄的风范哩。”
黄侃无奈,只得听其摆布。满屋子人的情绪,却随着他绘声绘色的声调活跃起来。
那还是光绪末年的旧事,他们都随太炎先生集聚在东京。一天,章太炎的《民报》馆里来了一位客人,名陈仲甫。听说也是一位搞汉学,写隶书的人。这时正好钱玄同和黄侃在座,听见客来,忙避让进了隔壁房间。由于只隔着两扇纸的拉门,所以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主客谈起清朝汉学的发达,列举出戴段王诸人,多出于安徽江苏,后来不知怎么一转,陈仲甫忽而提出湖北,说那里好像没有出过什么大学者呀,主人也敷衍着说,是呀,没有出什么人。这时,黄侃在隔壁大声答道:
“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未必就是足下。”主客闻之索然扫兴,随即别去。一晃十年,今日又都在北大相见,也真是一种缘分。陈独秀感慨地向他作了个大揖,含威一笑道:
“季刚兄,改日仲甫做东,专门向您请教‘八部书外皆狗屁’的高论。”
黄侃平时的这句口头禅,倒是挺能传达他的精神的。所谓八部书者,是他所信奉的经典,即是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文选,不过还有一部文心雕龙,似乎应该加上去才对。他平时攻击异己者的方法是完全谩骂,所以尽管陈独秀给足了面子,回敬过来的仍是一句骂街式的嘲讽。
“还是听听你的‘毁孔子庙罢其祀’罢了!”
当时在场的有位章门弟子,后来趁兴做柏梁台体的诗分咏校内名人,关于他俩的描述,恰巧就用了这两句。
不过黄侃以后对他还算客气,没有在课堂上公开骂过他。
最近他整顿校纪,听说有名学生不肯去上黄侃的古文课,便叫来问话。学生说黄先生第一天上课就出了个《文心雕龙》上的题目,叫学生作文。他刚写了一百多字,黄先生看见了说:“好!”便欢喜得拿到讲台上念了一遍。可有一次下午上课,这位学生精神有点疲倦,便用手捧头而坐。黄先生看见后勃然大怒,说:
“我讲书,你困觉?”
学生说:“姿势不对,并非睡觉。”随即放下手,端正了姿势。
但黄侃仍怒气未息,说:“不愿意听就下去嘛2”
这学生一负气就走了出来。陈独秀听完哈哈大笑,说:
“你是学中国文学的,主课是黄先生讲,你不上课怎么学 ”
学生说:“怕黄先生不许我上课。”
陈独秀说:“好!我送你去试试。”
陈独秀拉着学生的手就往教室走,正好黄侃在讲课。陈独秀一直看着学生坐在位子上,黄侃什么也没说,才放心地离开了教室。
按蔡元培整治北大的思路,清除积习,先从文科开始。他出任学长后,就开始抓课堂秩序。尽管他以不开课、不开会、不作演讲为前提,但分管行政和教务却是份内的应尽之责。他自以为辛亥胜利后曾两度出任安徽都督府秘书长,治理北大文科,应属雕虫小技。没想到处理最近接连发生的两件事上,他都闹了笑话。
先说许德珩砸布告牌的事。陈独秀一来就听人反映,有一位学生是黎元洪的侄子,叫许德珩的,经常缺课,并叫人代他签到。他平生最恨这帮纨绔子弟,就铁着脸在布告牌上公布了姓名,说因经常旷课,记大过一次,以示警告。没想到这位许德珩性情也和他一样暴躁,第二天就当众把布告牌砸 陈独秀顿时大怒,又对他的砸布告牌记过一次。许德珩又把第二个布告牌砸了,还冲到他办公室门前评理。说他本是一个穷苦学生,好不容易来北大读书。冬天穿夹衣过冬,宿舍里又没有火,所以不是在讲堂上,就是在图书馆里,从来没有缺过课,为何一再欺负他。陈独秀一见许德珩那副穷书生模样,就知道搞错了人。正在面容尴尬,进退两难之时,蔡先生及时赶来了,帮他收回成命,并对学生好言劝慰,此事才遂告平息。
再说傅斯年率学生捉弄教师的事。那时候对于教师的考验,是看他能不能发讲义,以及讲义上有没有内容。陈独秀刚来时就听马叙伦说过一则笑话,说他因反对袁世凯称帝辞职回南方时,学长夏锡棋曾请来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先生代课。此公上了好几天课,一直发不出讲义,引起了学生的怀疑。后来总算勉强发出三页讲义,其中有一个命题是“水为万物之源”。学生一看,都说这不像一个现代人所说的话呀,就推举有个叫冯友兰的班长去找学长反映。大概校方后来也发现他不行,讽令他辞职又不肯,就请一位学监暗示学生直接对付他。等他下一次来上课时,冯友兰他们每人都带了几本《宋元学案》,在堂上质问,弄得他结结巴巴满脸冒汗,原来他连《宋元学案》都没看见过。同学们哈哈大笑,他也终于狼狈而去。
对于这些不学无术的庸才,陈独秀也力主清除之。但问题是傅斯年这帮学生捉弄的教师不是别人,而是朱蓬仙,是旧学深厚的太炎弟子,他就有点为难
那天下午,蔡先生把他叫到校长室,请他看一份由傅斯年和全班同学签名的材料。据说朱蓬仙虽满腹经纶,但教《文心雕龙》却非他所长,在教室里不免出了好些错误。可是要举发这些错误,光凭学生笔记终究难以为凭。傅斯年恰巧通过一位姓张的同学借到朱教授的那部讲义全稿,一夜看完后就摘出三十几条错误,由全班签名上书校长蔡先生,请求补救。陈独秀对这问题是内行,看了自然明白。可他不相信这是由学生自己发觉的,一口咬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要防止教授们互相攻讦之风。他向蔡先生提议召见签名的全班同学,当面进行口试。没想到口试时傅斯年答得头头是道,让他不得不对这些学生的才识刮目相看。考完以后,蔡先生一声不响,陈独秀也一声不响,当傅斯年调皮地一鞠躬退出时,门外传来学生们得意的笑声。朱蓬仙教的这门功课,自然很快就作了调整。
晚霞给北河沿的河水镀上亮晶晶的金辉,细嫩的柳枝随晚风轻拂着他的额头。陈独秀深深地吸了一口草地上那种春天的气息,觉得铅沉沉的心终干轻松起来。他渐渐地有点喜欢上了那种弥漫在校园里的学术空气,甚至包括师生中间那种不可救药的自由散漫。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等学府,应该是能够容纳和培养思想极端自由而又高尚的人才的。更令他欣慰的是,刚迁来北京的《新青年》,因刊登了他的《文学革命论》发行量大增,一炮打响,他隐隐觉得光靠自己唱独角戏有点忙不过来
“仲甫呀,我要找你谈正事,你却躲在这里逍遥自在。”
河岸上传来蔡先生的声音,和蔼的笑声如春风扑面而来。蔡先生显得有些高兴,打开手中的布包,摸出几封信,说:
“周启明就要来了,去年刚留美回来的马寅初,也终于应聘 哎!你给胡适之的信发出了 ”
陈独秀会意地点点头,摸出一纸信笺递了过去。
“我让内子复了一封,让您过目,如有不妥我再去信。”
蔡元培展开信笺,舒心地迎风诵读起来。
“蔡孑民先生已接北大校长之任,力约弟为文科学长,弟荐足下以代,此时无人,弟暂充乏。孑民先生盼足下早日回国,即不愿任学长,校中哲学、文学教授,俱乏上选,足下来此,亦可担任。学长月薪三百元,重要教授亦有此数……”
“好!写得好!再过几个月他一通过博士论文,就可以回国 如能来北大,真是如虎添翼呵!哎!文科学长你还得当下去哟,我还有许多事要和你商量呢!”
蔡元培又摸出几份文字材料,递了过来。
“先看看整顿教员在外兼课的规定。来,还是由我念给你听,看看还有何遗漏了没有。一、本校专任教员,不得再兼他校教课。二、本校教员担任教课钟点,以二十小时为度。三、教员中有为官吏者,不得为本校专任教员。四、本校兼任教员,如在他校兼任教课者,须将担任钟点报告本校。五、本校兼任教员,如在本校已有教课钟点十二小时者,兼任他校教课钟点,不得逾八小时以上。六、教员请假过多,本校得扣其薪金或辞退……”
陈独秀动情地望着老先生吟诵时的那股认真劲,打心底里充满崇敬之情。都说蔡先生整治北大快到了玩命的境地,也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管人事纠葛,如堂·吉诃德般地一个劲朝认准的目标冲锋。他知道蔡先生接下去又要谈什么建立评议会,什么现在的文、理、法、商、工五科并立没有重点呀,学科改革应以扩充文、理两科为重点等等。说实话,他来北大是来办《新青年》,发动思想革命的,对教育改革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怕蔡先生又要拿出什么方案来与他讨论。干脆抢先一步拉开了话匣子:
“蔡先生,既然大学生应以研究学术为天职,我提议马上召开一次全体班长会议,只说一件事,如何开创学术研究、思想自由的风气?建议班长们回去发动全校学生创办各种社团,甚至办刊物也行。只要学生思想活跃了,一切旧的积习都会迎刃而解。”
蔡元培显然对这话题很有兴趣,目光炯炯地盯住他问:
“你不怕学生起来闹学潮,捅乱子?最后把你轰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