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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它没有销售市场,一件产品也销不出去。原因比较多,比如,当年富到既有闲心而又买得起工艺品的那个阶层,多是大老粗,靠贩鱼、炒瓜子、走私录像机起家的,艺术指数比较低。而儒商一流的人物,则还在襁褓之中。如老任那样的,正在民居里苦苦奋斗,还顾不上玩物丧志。所以我们的产品无人问津。最大的原因还在于,我们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就无意于提高本民族的艺术鉴赏力。搞这么个煞有介事的摊子,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银行,要刀刀都从银行里“扎”出血来。
那时银行信贷科的人,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真是单纯到令人感动。我们公司一个礼拜总要接待这么三、四拨,都是上门动员我们贷款的。现在回过头去看,这种事情,简直难以置信。可是在1988年,这种事儿不奇怪。那时候与现在太不同了。那时候的钱不毛,一块人民币能兑差不多两块港币,加上物价也还比较本份,所以,无论是公司还是个人,都好生存。几个银行,你贷三十万,他贷五十万,一凑就凑起了一两百万,正常的话,够公司花两三年的了。我至今慨叹的是:我们的老板,一个初中生,不知《哈佛经济学》为何物,居然能异常准确地把握在中国经商靠什么。他带着我们一群大学以上程度的职员,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然后把当地所有的银行分行、分理处都“经营”了一遍。路线正确,于是就硕果累累。老板就是这样成为了上世纪80年代末先富起来的一员,靠的是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艺术科技有限公司。
我们的“泰坦尼克号”就这么打造好下水了。“海上有仙山”,“风正一帆悬”,它离沉没的日子还早呢。老板的经营战略是否正确,我们做职员的无从置喙,反正大家干一天活儿,拿一天钱,乐得歌舞升平。在我之后,老板抢购似的招了一大批本科生和研究生,形成了庞大的知识分子队伍。凭心而论,他对我们是尊重的。但并不意味着老板就很尊重我们的意见,而是相反,我们不过是摆设和执行机器。老板一挥手,我们向前进,而已。
公司里气氛最好的一段时间,是在上午10点钟之前。老板自从成了“先富阶层”以来,早上不到9点半是不起来的。我们那时上班比较早,8点钟雷打不动,迟到要扣款。每天7点55,办公室里还空荡荡的,一到8点,呼啦就坐满了一屋子人,一个也不少。天还不热,阳光正好。一屋子衣冠楚楚的的知识分子,彼此都很客气,学了广东人,互相招呼着,“张生,早晨!(张先生,早上好)”,“母乖。李小姐,早晨!(甭客气。李小姐,早上好)”。诸如此类,俨然香港都市片里的情景。
男职员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女职员一天一身职业套裙,永不重样。但是,这么郑重其事地按时就了位,却没事儿干。男的就沏茶、看报纸。公司订了香港的《文汇报》,每天三十多版,够看个昏天黑地的了。女的则恪守妇道,抹桌子、浇花、打开水。完了就看时尚杂志,交流逛街经验。
这是每天的开心两小时。10点钟一到,老板准时“砰”的一声推开隔壁总经理室的门,办公室里全体人员立刻“唰”一下大变脸,个个正襟危坐,满脸都是为公司殚精竭虑的样子。什么时尚杂志、《文汇报》,通通变戏法似的没了。室内鸦雀无声,只听见中央空调呜呜作响。一个专门伺候老板的文员小姐此刻弹簧般地跳起来,跑到隔壁去给老板冲茶。老板象征性地掸掸大班台上的灰,甩下“登喜路”大皮包,一扭脸,威严地隔着大玻璃窗扫一眼这边办公室,然后神闲气定地坐下。
公司的有效工作时间,从这一刻起,才算开始。
每天如此,朝朝暮暮。15年前,我们把多少大好时光就消磨在这架机器里了。我们所有的知识分子职员,都非常喜欢这早上的开心两小时,因为心情放松,没有事儿干,即使有事也要推到10点钟以后去干。老板都是直肠型的简单思维,你干了,他没看见,就以为你什么也没干。职员都不是傻瓜,谁不想讨巧?所以,“天塌地陷,也得等10点半”。
开心两小时啊,那是何等美好的时光。在今天我日见苍老之时,仍由衷地怀念蛇口石油大厦那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一群毕了业就南下的本科生、研究生,新鲜活泼,譬如朝露。各个坐在写字台前,吹牛、侃山、逗闷子,充分展现了人性化。隔着硕大无比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蓝蓝的后海、绿绿的香港郊区。我们身边的产品展示柜上,摆着非洲玩偶、印地安玩偶和日本玩偶。轻纱样的阳光洒进来,满室亮堂堂的。我们这“玩偶之家”,充满了安宁、平和、优雅的气氛。
第一部分
穷人暴富,心比蛇毒
下班之后,那才是鸟脱樊笼自由飞,职员们的生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近下班还有10分钟的时候,解冻开始,大家脸上殚精竭虑的表情有所松动。老板在他的房间里,这时也没事儿干了,就背着手溜达到这边大办公室来,开开女职员的玩笑。大伙明白,这就是可以随便了。男职员就赶紧打电话约人,广东话叫做“抠女”,用现在的时髦术语说,就是“找美眉”。如果有人抠到了女,就赶紧擦皮鞋,蹭蹭几下,把皮鞋擦得能照见人。擦完了鞋,再掏出钱包来,数数人民币还剩多少张。女职员们见了,心里又不屑,又有醋意,互相挤眉弄眼地表示嘲笑。6点钟一到,大伙“轰”一声,鸟兽散了。
在大厦一楼食堂里吃罢晚饭,单身汉们便三三两两溜达回宿舍。此时的蛇口,暮色安详,俨若田园,就差没有“羊牛下来”了。
我们那时的宿舍,在“紫竹园”。就听这名儿吧,古香古色的,像不像陶渊明的故居?其实,紫竹园不过是一排高层单身宿舍楼,徒有其表,哪里有什么紫竹。现在这地方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当年刚盖好的时候,真还有点儿豪宅的模样。这一带,都是打工者社区。我们宿舍的对面,一栋八层大楼,就住了好几百号打工仔、打工妹。黄昏后,月上楼头,那整个八层大楼就像开了锅。洗衣服的、刷碗的、看电视的、听录音机的、打情骂俏的,各种声音,汇聚成一支宏大的叙事交响曲,直到后半夜,才能消停。
晚上单身职员一般在屋里都呆不住,有去看电影的、有逛老街的、有找老乡吹牛侃山的。跟我住一个屋的周一鸣,比较特别。他轻易不出去,下了班,就猫在屋子里专心干两件事。一是翻录磁带。他嫌买歌曲磁带太费钱,就到小店里去租,听到好的,便翻录在一张空白带上留着听,能省下不少钱。二是整理剪报。白天在办公室,凡经他过手的《文汇报》,没有不开天窗的。这家伙什么信息都搜集,比如《煲汤小窍门》、《梅艳芳出道靠什么?》、《金庸理财十三招》、《日本财阀横路敬二小史》,诸如此类。白天剪下来,晚上分门别类往软皮本上贴。他每晚做这两件事,乐此不疲。
周一鸣人比较闷,有了心事,不易宣泄。后来他倒是找到了一个途径,就是大放迈克尔·杰克逊,录音机一开,声震屋瓦。只要一听到这疯狂摇滚,不用问,准是又受了什么心理打击。我热爱迈克尔·杰克逊,就是那时候受他的熏陶。
此人是重庆人氏,农家子弟,同济电子计算机专业本科生。他有个外号叫“周崽儿”,源于他老爹每次打长途来,声音大得全公司都能听见:“崽儿,崽儿,你啷个样?好不好嘛?”这句话,每次都要问七、八遍。女职员们回回乐不可支。这周崽儿的专业,其实挺前卫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不去搞专业,却跑到这狗屁公司来,当个销售部经理,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什么业绩来。我问他,他却十分淡然:“在哪里不是干?这个公司确实是混帐,但是,人多一点阅历不也是好?”
这周崽儿,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后来,这小子可是发得一塌糊涂,富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和他联系了,可是当年,我们确实就是从同一间陋室里一块儿起步的。人的天赋相差之悬殊,就这么令人感叹。也许,周崽儿成功的潜质,就在于他的那些与我不同的生活细节上。
我们那时候就是一对难兄难弟。我和周崽儿,下了班没处可去,窝在宿舍里,看书,发牢骚,抽烟,发呆,满屋子都是乌烟瘴气。
某日,周崽儿在欣赏他那精心制作的剪报本,重温了一遍《财阀横路敬二小史》,忽然把本子一摔,重重叹了一口气:“念书,念书,念成了个贫下中农!”
我说:“你的工资,可以了吧。”
周崽儿说:“六百五,我哪年能住上豪宅,哪年能开上宝马?”
“小子,你得慢慢来。咱们老板,还睡过荔枝公园呢。”
周崽儿愤愤道:“老板?这穷人暴富,心比蛇毒。我同济本科,他才给我六百五,上礼拜来的那个北财大的研究生妞儿,叫什么杜子美的,让他睡了一宿,就得了八百块!”
我听得怔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消息准不准啊?”
周崽儿说:“你看见她今天拿了个索尼随身听吗?”
“看见啦。”
“那没八百块下不来。她一个穷研究生,刚到深圳,能舍得买索尼随身听?”
我有些感慨:“我苦干一个月才八百,她一晚上就是八百,一个月三十天,三八就是两万四。这也太悬殊了!”
周崽儿嗤了一声,笑道:“说你们文科的不会算账,你们还不服。这账哪能这么算,就是做鸡,也不能天天干。悬殊倒不至于那么悬殊,只是女人挣钱毕竟容易。”
“那怎么办,男人就没出路了么?”
“有,你想不想?想,咱俩就一块儿去做变性手术,他娘的,咱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