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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能把她们毁灭掉的陷阱太多,而她们只顾轻盈地在走,身上有恬淡的光辉。谁能时刻来提醒她们避开陷阱呢?那光辉,太微弱,怀民不会当回事儿。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走进没有路标的丛林里去了。
此刻,夏雪的脚下,风扫过一地飘落的紫荆花瓣。灯光斜照下,有一种血色的苍凉。高跟鞋橐橐地叩着地面,仿佛也含着哀怨。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到了那一天。那一天,深圳郊外旷野上的悠远蓝天,让我至死难忘。那一天,是我人生中一个辉煌的顶点。市里商会开报告会,我和老任同台演讲。自那以后,直至永远,我都不可能再有如此的荣耀了。老任还是那么朴素,衣着随随便便,他讲的是民营企业的战略定位。他下台后,我登了台,讲的是民营企业也要正规化管理。老任讲的,是真理;我讲的,是瞎掰。头天晚上,老板才把任务交给我。我恶翻了一阵参考书,又借了周崽儿的《横路敬二小史》,生吞活剥,归纳了“十要十不要”。合辙押韵,琅琅上口。紧急情况也能逼得驴子学会跳舞,我上了台,天花乱坠,一阵乱跳,把台下几百号民营企业家听得大气不敢出,最后给我的掌声,比给任总的还要多。我知道总算蒙混过去了,连连向台下致意。下来后,老任向我致意:“不错,不错!你们是有一套哦。”
我们有狗屁的一套!我在心里暗自骂娘。老板吹牛吹大了,自己应付不了,让我来卖狗皮膏药。把丑老婆说成俊媳妇,累得人差点儿没虚脱,再有两次这样的会,精神简直要崩溃掉了。
下午散了会,坐公司的“子弹头”车返回蛇口。司机打开音响,放着尤雅和刘家昌的对唱。老情歌嘹亮悠扬,我怀抱公文包,意气风发。走过大兴土木的“锦绣中华”,看到路边荔枝红了、芭蕉绿了,心情之畅快无可言说。
就在此时,腰上的BP机“嘟嘟”地响了。我本不想看,想想,忍不住还是拿下来看了看。按一下显示,一个号码跳出来。我立刻坐直了,心头一阵狂跳——是小清!这个号码,是小清办公室的电话。
我扭头,对司机说:“找地方,停车,我要打电话!”
司机前后看看,拐进了华侨城,找到一家路边店,停下来。我拉开车门,像饿极了的牛见到了无边茂草一样,一头冲了出去。
我抄起公用电话,拨通了号,听筒里响起接通的蜂音。一下,两下,三下……一声声,是我肺腑内急迫的呼唤。
终于有人接了:“喂!”
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
“你在哪儿?”恋爱中的人,智力通通都不很高,我一张嘴就是一句废话。
“在这里嘛,在蛇口。哼,你说能在哪里?”还是那种语调,还是那样亲切,梦里不知重温过多少遍。我真的要像一头驴子那样狂舞了。
“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
“昨晚怎么不和我联系?”
“你总要让我喘口气吧。”
“好好,晚上见,晚上见吧。”
“现在怎么不肯多说,身边有靚女?”
“我在路上!晚上,去你宿舍。现在,把腮帮鼓起来,亲你一下吧。”
“现在?不行!见了面,看你表现再说。”
第二部分
情到浓时情转薄
走出小店,小清可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情到浓时情转薄”,想不到百年之后,我也是纳兰容若的知音。两个多月的阻隔,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我们之间,却就这么几句调侃。
这个异常晴朗的下午,我看见,在深圳的高天下,矗立着福田一带的巍巍广厦。天高地阔,岁月静好。我的小清,她回来了!
回到公司,一直心猿意马,跟老板匆匆忙忙作了汇报。老板满意地摸着下巴,颔首赞许道:“一点儿都没露馅儿?好。咱们不能像老任那样子傻干。”说着一摸屁股,掏出钱夹,嚓一声抽出一张渣打银行的千元港币。“拿去,抠女去吧!你女朋友回来了,找你呢,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小子有福,今天我才知道,妈的还是我牵的线呢!”
吃罢晚饭,我去发廊洗头。
夕阳里,玻璃门外的街景犹如幻境。洗头妹不停地在我头顶上抓挠。我闭目想像,见面,会是什么样子?远远地、远远地跑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一起?小清颈窝里的香味儿仿佛又飘荡起来,我陶醉地哼了两声。
“抓疼了么?”洗头妹紧张了。
“哞(没有)!我想起了女朋友。”
洗头妹吃吃地笑,发廊里充溢着海飞丝的甜味儿。街树被晚霞染红,黄昏正是一首诗。
洗完头时间正好,我立刻出发。在小店买了话梅、陈皮、巧克力,就去大路边等中巴。
工业大道的写字楼前,有草坪,那是打工仔的恋爱天堂。而草地上互相依偎的这一刻,恐怕够他们回味一生的了。太阳落到了南山后面,棕榈树在晚霞中唯余剪影,大厦顶部的余辉流连不去。大路上,散步的女孩子们爆发出欢笑声,犹如石子投入深潭。黄昏月上,清风拂面,我提着准备去讨小清欢心的小食品,满头是海飞丝的香气,心里碧绿一片。
下了中巴,一眼就看到小清的窗口亮起了灯。自从春节之后回来,只要晚上打这里路过,我总要抬头看看这个窗子。但是,抬头望不见北斗星。这扇窗总是黑的,黑的,黑的。仿佛一双盲人的眼睛,难以复明。今天,这颗星,终于在“招北”宿舍高高地亮起来了。在夏夜,那么耀眼,那么有生机!
我望着它,心中漫开了泪水一样温热的柔情。多少渴盼的时日,多少寂寞中的等待,今日总算得以报偿。我早过而立,近于不惑,可是,思念小清的这种心情,与一个中学小男生有何两样?在围城里困顿过的男人,尝过女权滋味儿的男人,知道人世并没有什么美景。美景就在于,有一个小鸟依人般的女孩子,她在等待你。
上了6楼,推门进了客厅,没见到人,也没听到惯常的音乐声。小清的那个房间,门帘垂着,房门紧闭。
咦?这是什么名堂?我撩起门帘,想敲门,却见门上贴着一张淡黄的留言纸。小清给我写了几句话:
对不起,忘了个事情,来不及通知你了。我要去听会计师考试辅导课,8点半才下课。你就在附近等吧,或者到育才学校来找我,都可以。
我当然去找。我当然得去找!我嘴里嘟囔着,返身就想走。同屋的另一扇门这时砰地打开,一个白白胖胖、北京口音的大妞探出头来:“找小清的?屋来坐吧。
一听话音,就知道是春节后老是接电话、老是说小清没回来的那位。在电话里我们其实已经很熟。我连忙对她说不用。
“是你啊!”北京大妞也听出了我的声音,立刻笑容满脸。“妈呀,是个帅哥啊!进来坐怕什么,谁还能把你吃了吗?”
那可没准儿!我无心跟她耍贫嘴,摆摆手就下了楼:“免了免了,我去找她。”
“您可悠着点儿,没灯啊——”她的声音在空空的楼梯间回荡。
宿舍门前就是育才路,培训中心过去就是育才学校。这两处,都有亮着灯的教室,院墙外自行车摆得密密麻麻。那年月,年轻人很勤奋,知识这盏灯,暂时还能照亮人心。进了校门,我循着小路从荔枝林下走过,走近其中一间教室,隔窗一望,一眼就看到了小清!
这一时刻的到来,与想像截然不同。它平静,没有波澜。如夏夜的风,只有淡淡的香。
这是我的小清吗?两个多月不见,在幻想中反复温习的形象,跟眼前的真人好像不大一样。熟悉,而又陌生。她手拿圆珠笔,以手支颐,正在专注地听讲。
我走进窗口,呆呆地看着。这一刻,万籁俱寂,只有夏夜的虫声殷殷地在唱;天地如墨,只有这间教室的灯光炯炯如炬……
第二部分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
回忆写到这里,我不能不先停下来片刻。有一句话,想对年轻的读者们讲。我要说,人生短促,只有青春才是惟一可贵的财富。随意挥洒青春的人,我这辈子所看到的,实在是太多。当年华终于老去的时候,你们就会悟到,那些随风飘去的日子,是神人也无法再收拾回来的。如果说,饱经沧桑的我也会有老泪纵横的时候,那决不是因为名利不再,而是因为——如此的场景、如此的心境,于我已永无可能!
讲台上,教师讲了一句笑话,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气氛立刻松动。小清无意间看了窗外一眼,发现了我,眼睛一亮。她摆摆手,一笑。那笑容,灿烂如花。
热流立刻涌上我头顶。直到此时,我才相信,我和小清是同在一片天底下了。
终于散了课,人们一拥而出。小清和一群白领一道出来,跟他们打了招呼,就朝我跑来。那群人回头,看见了我。少女们一阵嘻笑,拉着手跑了。傻小子们故意不理睬,齐声吼道:“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
人群,树影,迷离灯光,这些初夏夜的背景逐一淡去,只有我与小清面对着面。
“你瘦了。”
“你也瘦了。”
“都办好了吗?”
“好啦,档案调过来了,户口也迁来了。”
“恭喜恭喜,成为一等公民了。”
“什么呀!在长沙,等得好烦。”
“我也不好受,每天都……想你。”
又是执手,又是默默无语。晚风拂过,草里的虫声越发嘹亮。
小清抽出手来,把我的衬衫领子轻轻抚平,说:“走吧,我们到哪儿去坐坐?”
“就去老地方。”我压抑不住喜形于色。
海景餐厅的后院,恰好面海,是个浓荫覆盖的露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