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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想通,心中难免通透舒畅,便夹了一筷子海参,刚嚼了两口,突然想起老陈说这海参壮阳,一下腹内便有些翻滚之感,捂嘴转身干干咳了两下,道:“我饱了,你们吃吧。”
听得宋席远道:“吃这么少怎么行,多少再吃些。”
裴衍祯端了一杯清水给我,“妙儿可是不喜这油腻?”见我点点头,便俯身温和问道:“妙儿可有想吃的菜?”
我想了想,觉得除了一样东西实在吃什么都有些难受,遂直言与他道:“醋溜白菜。”
宋席远立刻否决,“白菜帮子顶什么用。”
裴衍祯却挽了挽袖子,“妙儿,你先喝点粥,我这便去给你做。”说着便径自让一旁下人领着去了厨房。
裴衍祯虽然不善舞刀弄剑,但是铲子我以为舞得却不错,是位深藏于民间的大厨。过去两年里他若有时得空便会亲自下厨做一两样小菜,味道决计不输给富春楼的大厨。我初次见着难免吃惊,不都说君子远庖厨?裴衍祯不但是个文静脱俗的读书人,还是一方知府父母官,不晓得怎么一时想不开会去下厨,遂问他,他只是淡淡一笑道:“有一技傍身,万一哪日不作官了,也好叫夫人跟着我不至受饿。”
“想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也爱吃醋溜白菜。”爹爹沧桑慨叹道,一下将我的走神打断,但见宋席远正在往我碗中舀鸡汤,不死心道:“妙妙,这鸡汤不油腻,去了油清炖的。”
我低头喝了口清水,不妨看见自己袖口破了一道口子,想是方才在院子里被花枝挂破的,遂道:“我去屋里更衣,爹爹和宋公子慢吃。”
身后,听得宋席远喃喃:“还没喝汤,怎么就想更衣了?”我登时觉着脑中屈大夫一飘而过。
换好衣裳后,我突然腹中馋虫大作,再想想裴衍祯的厨艺,一时心痒难耐,便顺道弯去厨房想瞧瞧那醋溜白菜可烧好了。
推门入内,但见灶头火势正旺,裴衍祯利落地挥着铲子,袖口挽至手肘以上,袍摆别在腰间,非但不显粗俗,倒有一番别样风味,他这么一站,竟像秋雨过境,叫这灶间也不那么嘈杂火热了。
他回身对我一笑,“妙儿,莫急,这菜马上便可起锅了。”
明明是背对我,也不晓得他怎么就晓得我进来了,我困惑看着他,但见他额际有一层细密汗珠,想是被火熏的,我想也不想便自袖中掏了帕子上前,伸手替他将额头汗珠拭去。
擦好放下手后,才发觉四下除了锅中白菜嗞嗞苟延残喘声外有些诡异的安静,抬头却见裴衍祯一瞬不瞬望着我,明净的眼睛仿若十月的天空,深邃无垠。
我心中一动,低下头脱口便道:“我是怕滴到菜里太咸了。”
我惊讶于自己的第一反应,事后我一直担心我被宋席远传染了他的诡异奇特。
闻言,裴衍祯轻轻一笑,转过头去,将熟了的白菜装进瓷盘里。我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陶醉满足地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再次睁眼一抬头,却险些撞上裴衍祯近在咫尺的鼻梁,不知他何时神鬼不知地靠得这样近,我竟然毫无察觉……
看着那两片近到不能再近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像晨风一样拂过我的唇畔,“妙儿。”
我脑中一时白茫茫一片,被蛇给眩晕了一般动弹不得。
“妙妙,妙妙。”忽听得回廊外宋席远寻猫一般叫我,我登时回过神来,低头端了醋溜白菜转身疾疾便走,过河拆桥将小娘舅抛于身后。
展大侠?真英雄?
此后,小娘舅和三公子便隔三岔五上我家来如此这般给我安胎一番,安得我惊心动魄,觉着将来肚中这娃娃必定不是生出来,而是吓出来的。
且说今日好容易此二人不登门,我一时起了兴致寻了小姨娘陪我去逛瘦西湖。原以为如今暑热渐炙,逛湖的人会少上许多,不成想今日湖边倒有个把和我一般有闲暇意趣的人三三两两亦在赏暑。有人源,便自然有些流动的小挑摊在湖边招徕生意,譬如卖风筝卖糖人卖豆花什么的。
小姨娘扶了我,我扶着圆滚滚的肚子,二人不时说说话赏赏景,不知不觉已绕了大半湖,脚上有些酸,我隔着湖面眺了眺对岸,但见柳荫正好,树下有几颗喜庆圆蹲的大石头,正可坐着歇歇脚避避阳,遂提议过去,小姨娘自然附议。
二人正拾阶而上预备过那二十四桥,不妨一个人从我身边急惊风般一蹿而过,一个卖豆腐脑的小贩挑着两肩沉甸甸的豆花摊儿在后面急追,边嚷嚷着,“哎!你还没付钱呢!”
那桥面本来不宽,哪里容得下这般推搡,但见那滚滚烫的豆花便要泼到我圆溜溜的肚皮上,我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小姨娘亦傻眼了。
在此安危一线之间,不妨一人如蛟龙出水一般凭空跃出,一下点住了那小贩的穴位,抬脚利落将那将洒未洒刚刚要洒的豆腐脑摊子给踢入湖水之中,动作干净漂亮,毫不拖泥带水,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稳稳当当地扶住了我,“小姐可还好?”
我总算回过神来,摸了摸肚子,吁出一口长气道:“好俊的身手!”
凭心而论,我瞧了这近二十年武戏,此人武功乃是我瞧过最上乘的,那个九州戏院的当家武生若与他一比,岂止是相形见绌,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且,他还会点穴!我可是第一次瞧见活生生的人点活生生的人穴道,而且真的点了以后便如书上所说一动不动,真真叫我大开眼界发自肺腑地由衷钦佩。
再一细看,此人竟是裴衍祯的手下,我瞧见过两回的那个捕头,好像叫做展越。人才呀人才!果然姓展的捕快都是高手,古有展昭,今有展越,真真一脉相传。
小姨娘此时才回过魂来,连连对他道:“多谢壮士搭救,多谢壮士搭救!”
展越见我无事,便立刻放开扶着我的手规矩退到一旁,抱拳作了个揖道:“展某恰巡查到此,职责所在,无须言谢。”又转而对我道:“小姐如今有孕在身,须多加小心,展某告退。”再一抱拳便转身待走,不妨瞧见那个满面心碎欲绝盯着零落成泥碾作尘飘散在湖面的豆腐脑儿小贩,抬首便唰唰解开他的穴道,从袖兜里掏出一锭银两递与他,道:“多有得罪,只是此处桥小面窄,往后你若要过湖可行一旁大桥,这银子便权当赔资。”
那小贩接过分量十足的银子,一时悲极生乐,遂连连点头,滴溜溜转了转眼睛,看着展越的穿戴忙道:“官爷说的是,官爷说的是。”
展越一挥袖,头也不回便走了,留下一个干脆爽利的背影。
此乃真英雄!身手矫健、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耿直不多言,正是我心目中的好儿男。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当下便生出一个念想……
听闻女子有孕在身时,所听所见所思所虑都对腹中的娃娃有深远的影响,娘亲日日对着谁,将来娃娃生下来便肖似谁,我已委屈下嫁过两个小白脸儿,若再生出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儿来,真真是此生无望,叫人抱憾终身。
这展越大侠瞧着功夫绝顶好,也没有读书人那些拐弯抹角的心思,若是常常对着他,顺带日日见他打一套拳,与他聊聊传闻中的江湖轶事,想必对腹中娃娃大有裨益!
此乃我平生第一次生出想与人结交靠拢之想法,而且十分之迫切。
怀着这个念想,我欢欣雀跃和惊魂未定的小姨娘回了家,连带脚上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孰料,刚到门口还未下车,便见着裴府的马车疾驰而来,车未停稳,裴衍祯已迫不及待一跃而下几步跨至我面前,伸手便来搀我,“妙儿,可有惊着?”一边问着一边蹙眉上上下下细细看了我一遭。
我此时心情正好也没有那许多忌讳,遂撑着他的掌心,一个借力便跳下了车,裴衍祯定是听了展大侠的汇报方才来探望我的,想来也是一片好意,遂温言安慰他,“没事没事,你放心。”非但无惊,倒有喜,可谓意外收获。
裴衍祯见我抚着圆圆的肚子冲他笑眯眯,方才松了口气,泛白的唇色慢慢恢复了一丝血色,向小姨娘问了声好便扶着我向里走,那审慎的态度倒像我爹对那些瓶瓶罐罐的叶子一般,叫我有些不自在。
遂与他搭话,“裴大人,不知衙门之中饷银如何?”
裴衍祯转头看了看我,道:“我的俸禄过去皆是如数交予妙儿保管,妙儿应是最清楚不过,怎会有此一问?”
“呃……不是说知府的饷银,我是问捕头们的薪饷。”
展大侠在衙门里当差,我若想时常见着他怕是不容易,我以为,同样是当差,何不将他请来我们沈家当差?我们沈家也算是大户人家,给我们家做名护院应也不算埋没了他,当然,自是不能叫人随随便便无缘由就蹬了裴大人跟随我们沈家不是?
自小,爹爹便告诉我们“以情动人”不若“以钱动人”来得快捷有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现下向裴衍祯打听好展大侠的薪饷,明日派人去和展大侠提个翻倍的价,不晓得能不能将他请来。
裴衍祯一顿,立刻善解人意道:“妙儿可是想酬谢展越?无妨,我自有重金相谢。妙儿无须操心,在家多多静养方为正事。”
我觉得小娘舅平日里善解人意均叫人熨帖妥当,今日这善解人意却解得不甚好。只是,他这般一说,我却不好再巴着他追问了,只好另谋办法。
不过一个时辰,裴衍祯前脚刚离,宋席远后脚便到。我素来心软,看着他们这样错过连面都没能照上一眼难免有些惋惜,遂道:“宋公子来晚一步了。”
宋席远立刻如临大敌满面紧张,“啊?妙妙,你和裴大人重修旧好了?都怨我知道得晚了,都怨我!可是,我一知晓你遇险便立刻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看在我这一片痴情的份上,妙妙你无论如何不能这般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