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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子一起笑起来:“愿领教!”那男人抱拳一拱:“愿显丑!”众看客屏住了气,纷纷后退。两个女子隔着脸上的垂布对视了一眼,双手将马缰一紧,双腿夹紧了马腹,等待着面前的这个男人“露腿”。那男人将戴着的一顶积满尘土的帽子往眉骨上压了压,弯腰脱下一只破烂的马靴,露出一条毛茸茸的腿,倒了倒靴里的沙子,又将靴子穿上,突然勾起食指,塞嘴里吹出了一声极古怪的指哨,顿时,那黄毛老马像怒虎似的弓起腰,发出一声古怪至极的嘶叫,绕着场子像旋风一般奔驰起来。一股催人欲倒的大风在场子里刮起,瞬间一片黄土翻卷,咫尺莫辨!扬土中,只听得声声马嘶由近及远,竟然一刹那消失殆尽!
好一会,尘土落下,已退出数丈远的看客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场子里看去,都大吃了一惊。场子中央,那两个一红一绿的女子,胯下哪里还有马,都各自坐在一个隆着的小土墩上,浑身盖满了积土!
她们的两匹马皆已无影无踪!
通往土城门的泥道上尘土大扬。黄尘中,一只酒囊高举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那“露了一腿”的男人骑着他的黄毛老马,边喝着酒边往城门走去,嘴里咕哝道:“好喝!马奶酒……好喝!”
路心,那两个失去了坐骑的女子站着,在等着他。
男人停住了马。两个女子把脸上的布取下了来。
男人的眼前一亮,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一对绝色美人儿!十八九岁年纪,长得挺像姐妹,狐狸脸,小薄嘴,大眼睛,细长眉,连挺直的鼻子也长得酷似!
红衣女子道:“怎么称呼你?”
男人道:“金袋子。”
绿衣女子看了看猴,道:“怎么称呼它?”
金袋子道:“巧妹子。”
两个女子笑了起来,同声道:“好名字!”
金袋子道:“如何称呼二位?”
红衣女子:“风筝。”
绿衣女子道:“风车。”
“也是好名字!”金袋子笑道,“一个是风筝,一个是风车,名里都带了个风字。可二位姑娘不会想到吧,你们的马,会在风里不见了。”
风筝和风车几乎喊起来:“马在哪?”金袋子一笑,点着烟,道:“二位姑娘以剑画马,不知哪儿学来的这般功夫?”
风车道:“天生的!”
金袋子牙上的大烟卷滚到了另一边:“不对!据我所知,这世上,能以剑画马的人,只有一位。”
风筝道:“这人是谁?”
“套爷!”
风车看了看风筝,不作声了。金袋子道:“要是我金袋子没有猜错,二位姑娘定是套爷的孙女。可是,套爷在多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二位姑娘在马牙镇显身,想必是在寻找套爷吧?”风筝和风车沉默。金袋子又一笑:“好吧,二位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刚才,金爷只是陪你们玩玩,没想着要你们的马!”对身后手巧妹子道,“巧妹子,去把马牵来吧!”巧妹子跳下马鞍,一溜烟蹿进了路边的一间破土屋,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两个姑娘看着猴子牵了马来,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取过马缰,也不对金袋子说声谢谢,跨上马鞍,一道烟向着远处的荒原奔驰而去。
两人的笑声一路飞扬着。金袋子看着远去的扬尘,重重地吐了半截烟卷,夹马往城门走去。这座破败不堪的城门楼子的老檐下便是城门洞子,牵着驴马的行人在门洞里进进出出。金袋子骑着黄毛老马,也往门洞走了进来。城门边有卖土产的人让出了他,打来招呼:“哟!这不是金袋子么?还在跑河沟子捣弄沙金?”
金袋子道:“狗吃屎的行当,改不了了。”
卖土产的又道:“有三年没来马牙镇了吧,怎么又活过来了?”
金袋子嘴里滚着糙纸烟卷:“知道猫有几条命么?”
“猫有九命。”
“金爷就是属猫的!”金袋子说罢,身子晃荡着,手里的酒囊也在晃得泼出酒来,边喝边粗声哼唱道:
那一天来了八个扛枪的兵,
封了桂花家的帘子门,
铁笼子带走了咱俩人,
县老爷开堂动五刑!
打断了干腿挑断了筋,
大奶也打成了两张饼!
“嘻嘻嘻嘻!”巧妹子咧嘴笑了,拍起了掌。“巧妹子,你笑什么,”金袋子道,“金爷还没唱完呐!”接着便拉长嗓子唱道:
你个丑猴莫要笑,
打得越狠咱俩越搂得紧!
金袋子问道:“巧妹子,金爷唱得可好听?”巧妹子跳到主人肩上,欢腾着用手掌拍起了主人的脸。
这老半天,金袋子骑着马,慢慢地在城里的土街上逛着。
他知道,这是一座一切营生都与马有关的镇子。土路两边的店铺挂着的店牌,样样都带着个“马”字:马料馆、马肉馆、马鞋店、马鞭店、马梳铺、马药铺、马衣摊、马皮摊、马蹄社、卖马棚、马灯挑、马戏台、歇马凳、栓马桩、洗马井、赌马场……连挂在街面的每块布幌子上,也都能见个“马”字:快刀取马宝、活火煅马镫、卖套马杆、缝补马鞍、神眼相马、磁补马牙、专治烂马蹄、重盘马大肠、铁板刮马舌……那吃食铺子前更是招幡醒目:油爆马鞭、马肝粉条串肥肠、瓦盆炖马肺、酒糟马肚、红油马脑、大锅马骨头、一马九十九吃……在街口开张着的青楼妓院,也把“马”字写进了堂名:骑马楼、醉马阁、马蹄香、马汗巾、双马欢……
金袋子更是知道,这镇子不仅是南来北往的马帮、马客和各色骑马人打尖驻足之地,更是方圆数百里的牧民、原住民和衙门官员买卖马匹和寻欢作乐的地方,街面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各种打扮的行人和各种毛色的行马,碎石地面上到处是一堆堆马粪和一摊摊马尿,镇子的尘土中席卷着一股薰人的且又是那么好闻的马骚味。镇子的十字街口,立着个很大的绞刑架,此时看去,绞架上挂着两个浑身尘土的男人,大概吊死了已有好几天,两人的脸上叮满了冬日的苍蝇。
金袋子在绞刑架前停住马,用手中的马鞭将帽子稍稍抵高了些,朝挂着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回头又看了看一旁的土墙。墙上贴着一张官府处绞盗马贼的布告,“盗马贼”三个墨字写得特别大,画着红圈圈。金袋子将帽子压了压,继续朝前走去。
不远处一条巷子口,走出了一双后跟挂着铁环的靴子。显然,这个看不清脸面的人在注视着进镇的金袋子。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镇外荒原上,风车和风筝在隐隐雷声中策马奔驰着。
“姐!”风车从袋里取出个木片小风车,插在了头发上,小风车叶片吃了风,便哗哗地转动起来,“姐,今天玩得真开心!那个金袋子,还真以为咱们是卖艺的哩!”风筝不作声。风车道:“还在想着丢马的事?”风筝道:“风车,我真的没弄明白,我和你都骑在马上,那尘土一起,怎么就坐在土墩上了呢?”
风车笑:“一定是金袋子施了障眼法。你没听人说么,施障眼法的人,莫说是一匹马,就是一座山,也能变丢了!”风筝道:“我在想,一定是金袋子用尘土把咱们的眼睛迷住了,再用套马索把你我从马上拖下来,趁乱着时候,他就牵走了马!”风车笑起来:“姐姐没糊涂啊?不过,你只是说对了一半,牵走马的不是人,是猴!”“是猴?”风筝道,“这么说,你都看见了?”
风车道:“这种把戏,骗得了你风筝,骗不了我风车!”
两匹马冲上草坡,停住,风车和风筝像泥鳅似的从马背滑落。两人躺在了草上,看着天空。
“姐,那个金袋子,长得可真丑!”风车说。
风筝道:“听说,越是丑的男人,娶的老婆越漂亮。”
“你长得这么漂亮,将来嫁的男人,会比金袋子还丑?”
“那你不也一样,也要嫁个丑男人?”
“丑男人我可不要哩。我宁可嫁给……嫁给马,也不嫁给丑男人!”
两姐妹一起笑了。天空中,飘浮着几朵白云,太阳又大又黄,像个很大的饼子。“风筝,”妹妹看着天,“爷爷让咱们在马牙镇等着他,你说,爷爷真能把汗血宝马给找回来?”风筝也枕着手看天:“我听弹马头琴的过路人说,谁心里想着什么东西,天上的云就会变成什么东西。风车,你莫说话,咱们看天上的云能变成马么,要是云变成了马,爷爷准能把汗血宝马找回来!——你把头上的风车停了。”风车抬手拉了拉从风车叶片上挂垂下来的一根串着细珠子的小绳,卡住了叶片,风车停了,道:“要是云不变马呢?”
“不会,一定会变马的。”
“我说的是……要是不变呢?”
“我说的是……一定会变!”
两人不再争,一起看着天上的白云。湛蓝的天空中,云态变幻无穷。突然,风车惊叫了起来:“姐!你看,云像什么?”
风筝看着云,脸色渐渐变了。天空中,云像一座大坟!
大雨猝至。
通往马牙镇的碎石小道笼罩在一片雨色中。荒原的天说变就变,阴晴无定。风筝和风车两姐妹骑着马,淋在雨中向马牙镇走去。远处,马牙镇的城楼飘摇在大雨里。奇 …書∧ 網“风车!”姐姐满脸雨水,回过头来问道,“你再说一遍,那块云像什么?”
“像坟。”风车大声道,头发上插着的小风车在飞快地转着,溅起一圈圈水花,“像一座大坟!”“不!”风筝冲着妹妹大声喊,“不像坟!像一个山包!”
风车道:“爷爷说,草原上的山包,就是坟!是埋马的坟!”
风筝勒住了马:“我怎么没听爷爷这么说过?”
“你自己问爷爷去!”
风筝自语:“如果这真是坟……这么大的一座坟……我和你,还有爷爷,还能见到汗血马么?”
雨水如注,在人身上、马身上像游蛇似的流淌。
马牙镇泥泞的街面上行走骑马的金袋子,雨在他的破烂皮衣上流淌着。
在一个巷子口,金袋子看见了一家小酒店,便跨下了马。立即有一群光脚男孩冒着雨不知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