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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跟着?”风车冷声问道。
赵细烛不作声。
风车从背着的大布袋里掏出个干硬的馕,掰了一块递给赵细烛:“你变哑巴了,怎么还不回我的话?”
赵细烛接过馕,用力咬了一口,道:“好吧,我把心里的话,说了吧。在御马房,我向索大人的死尸发过誓,要亲手把宝儿送回天山。对死人发下的誓,是不能改口的。再说,我要是把宝儿扔下不管了,对不起索大人不说,也对不起赵公公……”
风车问:“索大人是谁?”
赵细烛道:“是那个夺了宝儿,又要把宝儿送回天山的大人。”
风筝问:“赵公公是谁?”
赵细烛道:“是养心殿的总管公公,是他老人家把索大人领到了御马房,吩咐我把宝儿给送回天山草原去。”
风筝道:“你是不相信我们能把宝儿带回天山?”
赵细烛道:“我只有亲眼看着,才能相信。”
风车道:“你是铁了心要跟着我们走了?”
赵细烛点点头。金袋子在吸烟,道:“你不觉得你是个累赘么?”
“我不是累赘,”赵细烛从腰里抽出黑管,憨厚地笑道,“我会吹黑小三,你们走累了,我给你们吹上一曲,保准你们就不累了……”
“别说了!”金袋子重重地扔了卷烟,打断赵细烛的话,“我问你,你跑得过马么?”赵细烛摇头:“没跑过。”金袋子骑上了黄毛老马,对着风筝和风车摆了下手,两姐妹骑上了黑马和花马,风车牵起了汗血马的缰绳。
“你们……真要扔下我?”赵细烛把咬在嘴里的馕取出,惊声问。
风车说:“黑小三,你回城吧!要是有缘,咱们还能见面的!”说罢,她一夹马腹,带着汗血马往前驰去。
金袋子和风筝也一左一右地护着汗血马,向前驰去。四匹马扬起的滚滚黄尘淹没了赵细烛的身影。
赵细烛怔怔地看着远去的宝儿。许久,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宝儿——!”他撒开腿向前追去。
长堤上,赵细烛喘着大气拼命追着。前头的人和马早无无望,黄黄的日光照在堤上,尘土被风刮起,遮天盖日。
“宝儿!宝儿!……”赵细烛在黄尘里嘶声喊着,仍在拼命地追赶。
他的一只破鞋子掉了。他索性把没掉的那只鞋子也扒了,赤着一双脚往前跑去。
月光下,赵细烛绝望地走着,走得摇摇晃晃。
河面又传来拉京胡的声音,老渔翁坐在船头在粗哑地唱京戏:“……只求那天下太平,四表无事,解甲卧鼓,散马休牛……”
赵细烛拖着两条沉重如铅的腿,踉跄着往前挪动不止。
见到一处有火光的土坡时,赵细烛爬了上去。他看见,在不远处,烧着一堆篝火。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篝火旁站着风车、风筝、金袋子,还有那四匹马!显然,他们在等着他。
赵细烛慌慌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支着膝盖,往前奔去。坡前,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再要迈腿,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乱石上。
篝火熊熊。风筝手里的水葫芦从赵细烛的脸前放下,赵细烛抹着嘴上的水,喘着气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会等我。”
风筝道:“我们在这儿等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赵细烛道:“你们定是改主意了,让我来牵宝儿!”
“不对!”风筝道,“我们在这儿等你,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汗血马是你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我和风车,还有爷爷他们,该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是说,要谢……我?”赵细烛惊奇地看着风筝,又看了看风车和金袋子。
“是的,得谢你。”风筝道。
赵细烛真的不敢相信,这世上还会有人对他说一声谢谢。他的眼眶里浮起了泪光,站了起来,走到宝儿身边,把自己的泪眼藏在黑暗里,一边抚着宝儿的脸,一边道:“你们都别谢我,其实……其实,该谢一个穿白袍的人……是这个人,从麻大帅的军营里救出了宝儿,又把宝儿送到了马神庙……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你们从天山来找宝儿的,就把宝儿给你们送来了……还有一个人,你们也该谢他,他就是赵万鞋……要是没有他,宝儿就不会被送出宫门……还有一个人,叫灯草……他还是个孩子,今年才十二岁……是个在天桥要饭的孩子……他听说宝儿不见了,就冒着死去了麻大帅的军营,盗出了一匹白马……这匹白马虽说不是宝儿,可灯草对宝儿的心意却是尽到了。……还有一个人,他就是索王爷,他告诉我,当年,是他从天山抢了宝儿,现在他后悔了,让我把宝儿送回去,他求我的时候……对我这个在宫里当奴才的人下了跪……为了让我答应他,他自己用手枪……打碎了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你们更要谢他,他叫布无缝,为了宝儿,他用炸药……炸死了自己!”
泪水从赵细烛的眼里滚滚而下。
风筝的眼睛红了:“这个叫布无缝的人,就是我们两姐妹的爷爷!你是看到爷爷用炸药……炸死自己的?”
赵细烛抹了抹泪,点了点头。
风车的眼睛也红了:“爷爷……现在在哪?”
赵细烛道:“我和赵公公一起,把布无缝,不,把你们爷爷埋了,就埋在御马房草料场的边上。他是为了马死的,不能委屈了他,把他埋在马厩边,也算是……让他和马在一起了。”
风车走到汗血马身边,捧住了马脸,道:“马,你告诉我,这都是真的么?啊?都是真的吗?”
汗血马滚下泪来,泪水打湿了风车的手。
风车抱着马颈失声痛哭起来。
人和马行走在厚厚的尘土里。赵细烛仍在一脚高一脚低地跟行着。“你又多送十里了,”风筝道,“回去吧。往后,我和风车再来京城,一定会来见你。”
赵细烛一脸苦求:“再送十里吧,送完了这十里路,我就回去。”
“不行!再这么十里十里的送,你就不往回走了。”
“那就……再送三里吧?”
风筝和风车交流了一下目光,对赵细烛点了点头。四人四马继续往前走去。
远远的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四人回脸看去。一列骑兵驶来,马蹄扬起满天尘土。“来兵了!”风筝惊声。两姐妹脸色变了,看着金袋子。
“沉着气!”金袋子沉声道,飞快地从地上捧起干土,撒在宝儿的身上,又飞快地从皮袋里掏出一个像佛手似的木扒子,往一个油纸包里搅了搅,将木扒子在宝儿的背上、肚上拉动了起来,只一会儿,木扒子便画出了一根根“胁骨”,膘肥体壮的宝儿顿时变成了一匹满身灰土、肋骨嶙峋的老马。
赵细烛、风筝、风车看得呆了。
骑兵愈驰愈近。金袋子把木扒子收起,悄悄摸住了腰间的枪柄。
骑兵们一声呼啸,停下马来,绕着马和人看了好一会,目光停在了宝儿身上。金袋子的手悄悄打开了手枪的机头。
赵细烛、风车、风筝悬着心看着骑兵。骑兵没看出破绽,鞭声一响,又呼啸着长驰离去。四人松下口气,风车去牵宝儿,“等等,”赵细烛突然喊,脱下自己的外衣,奔到宝儿身边,擦起了宝儿身上画着的“肋骨”,道,“我听打马掌的师傅说,马不能沾脏,要不,会长癞疥……”
“住手!”金袋子一把抓住赵细烛的领子,重重地推开,沉声道:“想让这匹马活着回天山,就得这样!”
赵细烛坐在尘土里,脸上布满了惊愕。
驿道旁的一座老石桥挂着枯藤。
赵细烛站在桥下,看着牵着马走上桥去的一行人。他知道,在这儿真的要与宝儿他们分手了。宝儿在桥上朝赵细烛一次次地回过脸来。赵细烛泪蒙蒙地笑起来,摆着手喊:“宝儿!路远,要走好啊!别回头了,走吧,走吧!要是你还记得我,就……托个梦给我!”
牵着宝儿的风车站停了,看着桥下的赵细烛,道:“黑小三,你走吧,我和姐姐,还有金袋子,会照顾好它的。”
赵细烛回道:“我这就走,这就走……”垂下脸,一步三回头地往堤下的一条小路走去。
桥上,风筝、风车、金袋子、巧妹子,还有四匹马都在目送着他。
赵细烛的脚却是越走越慢,回过身来,大声喊道:“你们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风筝大声道:“你说吧!”
赵细烛把手掌在嘴边合成喇叭状,喊道:“宝儿的名,是我给它取的,你们……也能叫它宝儿么?”
桥上,三人沉默。“能!”风车大着声回答。
赵细烛舐着干裂的嘴唇,笑了。
风车喊问:“为什么给它取名叫宝儿?”
赵细烛大声回话:“我小时候,我爹就叫我宝儿,我知道是爹把我当成了宝才这么叫着的,这个名,我觉着,是世上最好的名。”
风车用力喊道:“是的,是世上最好的名!”
赵细烛道:“我……我还能再给宝儿说句话么?”
风车道:“你想说什么,都对宝儿说吧!”
“只有一句话!”赵细烛快步朝桥上奔来,奔到宝儿面前,看着宝儿的脸,嘴唇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宝儿的瞳仁里映着赵细烛的脸。恍惚中,它与赵细烛说起了话——
“黑小三,我和你还能再见面么?”
“不能了。你一走,我和你就是……永别了。”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可是,你怕说出口,会让我难过,所以你不愿说了,是么?”
“是的,我怕说了会伤你的心。”
宝儿的眼里泪水在打晃。
“黑小三,你走吧,我会托梦给你的。”
“宝儿,你又哭了。”
赵细烛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拭去了宝儿的泪水。
“都说心善的人泪多。可我现在才知道,马儿也和人一样。……宝儿,出了京,风沙就大了,路上要是有沙子吹进了你的眼睛,风筝、风车还有金爷,都会替你把沙子擦去的。这一路走,你要是想到伤心的事儿哭了,他们会劝劝你别哭。我听打马掌的师傅说过,马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