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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细烛笑了:“我知道了,你要领我去找风车?”
宝儿又点下了头。赵细烛走到宝儿身边,牵起了缰绳。宝儿领着他向一间流溪边废弃的古老磨坊走去。
宝儿在磨坊的破门前停住,赵细烛拴住了马,推开了半掩着的门。他取出火柴,把挂在柱上的一小碗油灯点着。
果然,风车就靠在一盘石磨旁。
“是宝儿把我领来的!”赵细烛对风车说。
“好吧,”风车在灯光下看着赵细烛,“你想告诉我什么,在这儿说吧!”
赵细烛看着风车,许久没有开口。显然,他在考虑着该如何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风车。跳动的灯光下,风车的脸上渐渐浮起少女的红晕,道:“细烛,还是我来说吧。说真心话,自从在京城的马神庙里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你这个男人了。夜里做梦,经常梦见你。有一回,我听你在梦里对我说,你喜欢宝儿,也喜欢我风车,我就说,要是你不是太监,我也会……”她抬起脸来,看着满脸在淌汗的赵细烛,“你出汗了?”
赵细烛张着嘴,像哑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车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你心里,也有我!是么,细烛?”
赵细烛还是说不出话来,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风车脸上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似乎早有准备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四方的红布,道,“细烛,知道这是什么?”
“红布。”
“做什么用的?”
“打包袱用的。”
风车咬了咬嘴唇,嗔道:“你真笨!一个无爹无娘的女孩子,身边藏着一块红布,这块红布,难道还会是打包袱用的红布么?”
“那你说……你说是做什么用的?”
风车把红布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赵细烛怔怔地看着。
风车的声音从红布里传来:“现在你该知道,这块红布是做什么用的了?”
赵细烛的脸上布满了幸福和痛苦交织成的古怪表情。“这是新娘的红盖头。”风车道,“细烛,现在,你把想告诉我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当着这块红盖头,把什么都说了吧!”
赵细烛仍在嗫嚅。
风车道:“我的脸已经遮住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细烛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此时,他已经完全知道,风车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把红布盖在她自己的头上了。她是在让他坦坦荡荡地说出他的秘密!面对一个“新娘”,他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也许,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太监,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
赵细烛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抬起了手,颤着手指,一颗颗地解开了上衣的纽扣,把上衣和内衣都脱下了,扔在了地上。他的手碰到了挂在腰间的那支镶铜皮的“尿筒子”。“噗”地一声,他扯断了拴着“尿筒子”的细绳,重重一拗,将“尿筒子”拗成了两截,扔到了一边。
他让自己镇定了一会,沉着地脱下了裤子。
他吹灭了油灯。
透过破瓦射入的月光,斑斑驳驳地洒满了破屋,洒满了脱得赤条条的赵细烛的一身!赵细烛对着站在面前的“新娘”,颤声道:“风车,扯下你的……红盖头吧!”
风车道:“你又笨了!红盖头不该由新娘扯下,该由新郎挑去。”
“新郎?……新郎?这么说,她把我当新郎了?”赵细烛自语着,慢慢抬起了手,伸向红盖头。
“等一等!”风车道。
赵细烛的手收回了。
磨坊门外,宝儿站在树下,静静地听着屋里的对话声。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站在破窗外,也在听着。
从磨坊里传出俩人的对话声——
“细烛,你可知道,你挑去了一个女子的红盖头,你就是这个女子的男人了?”
“知道。”
“你可知道,从今以后,这个女子,就要和你相伴终生?”
“知道。”
“你可知道,如果这个女子死了,你就要替她戴孝?”
“知道。”
“你可知道,要是这个女子不能替你生孩子,你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
“知道。”
“现在……你可以……挑下我的红盖头吧!”
黑暗中,宝儿的眼睛里闪动着喜悦。风筝的眼里泪星点点,紧紧抱住了金袋子。金袋子解下了宝儿的缰绳,示意大家离开。
四个人牵着宝儿,悄悄地离开了磨坊。
破磨坊里,赵细烛的手迟疑着,垂下又抬了起来。
风车一把抓住赵细烛的手,颤声:“细烛,你如果真的是太监……我风车也不会怪你!我刚才已经说了,往后,要是我不能替你生孩子,你也莫怪我,莫要打我……好么?”
赵细烛突然大声喊起来:“不!我们会有孩子的!会有的!”他一把扯下了风车头上的红盖头!
风车的眼睛闭着,脸上全是泪水。
赵细烛在等待着风车睁开眼睛。
好一会,风车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看着赵细烛赤裸着的身子,看了好久好久。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只是慢慢走近赵细烛,在赵细烛面前合上了眼帘。赵细烛一把将风车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一线曙光射进了林子,浮动的雾气里,鸟儿开始了啁啾。到处都充满了早晨的生命活力,到处都弥漫着勃勃生机。
从林子外,传来了马儿的一声声欢叫。
破磨坊迎来了黎明的曙色。
赵细烛和风车仰脸躺在一堆干草上,身边是一盘大石磨,从瓦面滴漏的露珠落在磨台上,发出像筝弦一般好听的声音。
风车的脸偎着赵细烛的胸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赵细烛道:“在宫里做了那么多年太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是个男人,日子久了,也就不敢再承认自己是男人了。”
“可你出了宫,就该把太监的名份扔下了。”
“自从出了皇宫,我就天天想着,该怎么替自己换回男人的名份,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怕你们不信。”
“那你现在为什么有勇气了?”
“是你给了我勇气。对了,还有鬼手。其实,鬼手早就看出我不是太监了,她劝了我好多回,要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你有勇气送宝儿回大草原,你就不应该连承认自己是男人的勇气也没有。”
“我也得感谢宝儿。没有这趟送宝儿的经历,我赵细烛也许还是个整天想着寻找死路的人。对了,刚才是宝儿把我引到你身边来的,它该是我俩的……”
“月老!”风车和赵细烛同时说出了口。
两人笑起来。风车抱住了赵细烛,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刚才又说“死”字了,以后,不许再说这个字,明白么?”赵细烛坐了起来,靠在磨盘上:“风车,说心里话,要是明天就能见到大草原,那有多好!”
风车又抱住了赵细烛:“细烛,快了,真的快了!”
大林莽间,赵细烛一行人在策马奔走着。
满脸漾溢着幸福的风车脖子间扎着的那块“红盖头”在风里像火苗似的飘动着,这使她浑身饱溢着少女的风采。
赵细烛骑在马上,心里翻腾着溪流般无尽的话:“……风车,说心里话,这一路走来,我好像孩子长大了似的,懂事多了,好像明白了好多东西。心里,好像下过了一场雪,推开窗户,看到的全是一片很干净很干净的白。在这片雪地里,我好像……好像手里拿着一个螺陀,在冻硬了的雪地上打着、跑着、笑着……鞋带散了,鞋子里冒着热气……帽子也掉了,脑袋像个蒸笼似的……”
大山岭间,赵细烛一行人在牵马过岭。
赵细烛牵着马,心里的话像白云般纯真:“……我还好像推开了自家的门,回到了家里,爹和娘都在家里坐着,围着火炉,炉上的水壶在叫着,炉炭上烤着红薯,还有栗子、花生、红枣什么的,都在炉沿上搁着,全家人坐在一起过着大年……”
大沼泽地,赵细烛一行人在牵马跋涉。
赵细烛内心的声音像风一样欢畅:“……风车,你没在笑我吧?其实,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说真的,这些日子,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像是看到了下雪,看到了过年……对了,那宫里的事,也好像都远去了,好像是别人在戏台上演着的戏,我只是个看戏的人……”
一座座荒村旁,赵细烛一行人在冒着大雨骑马行走着。
“我好像……一从娘肚子里生下来,什么地方都没去过,一下地就和你们在一起,和宝儿它们在一起,和荒路、和大山、和黄河、和这身上的老羊皮、这腰里的枪,嗯,还有这间不知哪个朝代留下的老磨坊,早就在一起,好像有根绳子早就把这些事儿都捆在了一起,还打了死结……”
沙砾路上,一行人在牵马行走。
宝儿和魏老板在说着话
“快到天马栏子了。”
“是的,快到了。”
“我有预感,更可怕的事很快就会发生了。”
“这也是我的预感。宝儿,我想告诉你,我预感到我会死。”
“我也会死。死是早晚的事。”
“可真的有感觉,我和你相伴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你的话让我心里难过了。”
月色笼罩下的一片宁静的河泊边,人和马在火边睡着。赵细烛在梦中。
他在梦中似乎自己变成了宝儿,在对着鬼手、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说着话——
“不,魏老板,只有活着才是幸福的。……我也愿意为你去死,为赵细烛、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他们去死。我想过,如果我死了,我就能见到套爷了,就能见到布无缝了,就能见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魏老板了。可我,更愿意活着!更愿意和活着的人们生活在一片长满苜蓿草的草原上,生活在一条清澈的河流边,生活在有云有山有炊烟的地方,生活在没有皇宫、没有御马房、没有掠夺、没有恐怖,到处都是成片成片芳草地的地方,和爱着我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一起欢笑、一起唱歌,一起奔驰!魏老板,这就是我的愿望……”
从远处传来的隆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