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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大多数古代士人的追求,往往名裂还要比身死看得更重些。
“好,难得有这份心,只不过某把话在前头,此事若成,自然名留青史;若败,恐怕必定身死名裂。”丁一看着在场三人,郑重说道,“若与相议,便须遵从一条: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否则,纵丁某身死,诸位也必不能活。”
丁一在江湖上的声名,这三人又不是不知道,何况丁某人门下的子弟,真的只要有一人得脱,要杀他们三个书生,都不是什么难事。三人听着,不禁心头一震,只因与他们心中所想,已有些不同了。
原本以为丁一是要开出新的学派,诸如程朱理学那样,提出理高于势之类的哲学理论。
别以为这没有风险,这种事风险也是极大的。一旦提出必定会得罪现在的一些利益所得的阶层,首先在儒林之中就会有着许多的争论,学术之争,跟着而来就是仕途上的轧辄,身死名裂,不是无稽之谈。
但丁一提出的“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还是超出了他们预想的范围。
这不是要开创新学派的感觉啊!学派开创,自然就是开经讲学,在士林之中,把大多数的士子争取过来,使他们认同自己的观点才对,哪有说秘而不宣,不告诸于人的?连父母妻儿都不能相告,这听着不是要开新学派……
三人两两对望,从彼此眼神里,隐隐看到了恐惧的神色。
这感觉象是要谋逆!
如此就不是身死名裂啊,谋逆是会族诛的啊!
丁一看着他们三人表情却也没有什么意外,如果这三人连这层意思都听不出来,也便不值得丁某人去与之共谋大计了:“三位请回吧,七日之后午时,若是不改初衷,再于此重聚吧。若觉不妥,便将今日之言忘却就是,丁某依然当诸君是好友相待。”
然后不由分说,便教刘铁将这三人送出府去。
丁一当然不是想要自己当皇帝,若想这么干的话,从一开始就不是这做派了。但事实上,他要做的,也同样是一场革命,那就是君主立宪。事实上明朝并不是后世有些人所臆想的,最接近于君主立宪的年代,相反,明朝的集权是比宋代还更为严重,至少在制度上就是这样。
连相位都被削掉了,朱元璋也好朱棣也好,都是喜欢高度集权的角色。
而到了宣德年,大臣才开始敢和皇帝争夺相权,这一点,在景泰朝来说,算是大臣的一个阶段性胜利,因为景帝得位不正的问题,加上于谦的私德无亏又极强势,皇权被极大程度的限制。
而再继续下去,才有了虚君的局面,到了嘉靖万历年代,几十年不上朝,国家也照样运转,万历年间还去朝鲜把倭狗教训了一顿。倒是崇祯想要打破这种虚君的局面,结果就亡国了。但是,内阁大学士,其实是一个很尴尬的地位:虽无相名,实有相职;虽有相职,实无相权;既无相权,却有相责。
代丁一去把那三人送出去的刘铁此时回来禀报:“先生,关外有信来。”他对于丁一要干的事,是不太懂的,大约认为丁一要当皇帝罢了。只不过他原本就是被抄家没入贱籍的人,也没什么牵挂,若无丁一,他也就是供人使唤的奴才罢了,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用选择。
丁一拆开信看了,却是陈三送来的,上面是用大食数字的密码写成,译将出来便是:十九日至京,七人。丁一走到火盆旁边,把这张纸引着火,投进火盆里,慢慢看它变成灰烬,连同这一封,已是第十四份焚尽于这火盆里的信件了。
目前来看,丁某人门下的子弟,还是可靠的,不论是各地行局的大使,还是远在关外的陈三,一旦召唤,都没有问为什么召唤他们?也没有一个人说手头的事安排不开,能否派他人前来?而是尽最快速度赶回来。起码在忠心上,还得很让丁一舒了一口气。
这让丁一可以抛去先前设想的许多手段,其实他担心的不是陈三,而是胡山这些各地行局的大使,因为他们更清楚雷霆书院那些学生的战力,只要不傻,都会明白丁一手中握着一支怎么样的力量。在效忠皇帝或师门之间,他们必须做一个选择。
丁一知道这么做很冒险,但他不得不慎重,这不是换个皇帝就能解决的问题,必须完成君主立宪,才能支撑向外扩张的理想,否则的话,就算丁一当上内阁首辅又如何?一切还不全是看自己的势力,看皇帝的宠信?
考据引证说颇为无趣,不如更直接一些:从法统上来讲,内阁大学士和城*管没什么本质上区别。内阁并不能正式的统率六部。否则的话,为何京师保卫战的首功,后世会归在于谦头上?为何于谦有本事架空陈循?因为陈循这首辅本身就是城*管大队长啊!
丁一是来到这时代的时间渐久,才认识到这一点的。
若不能立宪,他丁某人就算坐上首辅,也完全没有意义。
要不他先前也是认为,明朝是最接近君主立宪的。
此时丁某人凭栏眺望,看着天地一片银妆,丁一不禁长叹:“想不到,张居正也就是一个野蛮执法的城*管大队长啊!”
第八十三章其血玄黄(九)
若是丁一可以选择,他不愿去招惹那些举监生,事不密则误已身,对于忠诚度和保密性上来讲,他更愿意相信自己门下的弟子,就算不是为了信仰的陈三、杜子腾、胡山这一批人,因为至少他们除了跟随丁一之外,可以做的其他选择理论上虽是有的,但实质上并不存在。
朱动、胡山这五人的父母家小都在淡马锡就不必说了,陈三这一批人,他们自己的身份就是个问题,要知道明朝无路引外出就要论罪了,别说丁一在给他们弄户籍时,文胖子当时是东厂颗管事,早已设下伏笔,说来无他,也就是记上两次逃军和调去其他卫所再调回的记录。
那么他们的家人去报暴毙,就是第三次了,按律当绞。
连他们的家人都要有事,藏匿隐瞒逃军的,都是大罪。
不出首丁一,最多就是自己死掉;
去出首丁一,告得动,自己也是按律当绞的,还有一个协从的罪名,要看到时朝廷怎么定,景帝会不会开恩,但若丁一反咬一口什么的,加是背叛师门的小人,真的只怕三代都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要是告之不下,必然是全家死光的结局,丁一对付敌人的手段,他们是很清楚的。
这基本上不用做什么选择了。
丁一原先担心的,是这些行局大使,会玩边将那一套,就是说当地民情汹涌,自己实在难得远离云云,便是丁一打算马上发动什么事,也不可能向他们动手的,否则的话,丁一搞自己门人。当厂卫是死的么?必定就会引起注意,朝廷的厂卫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没有,不论远在塞外的陈三,还是身在广东的胡山,按着回程信使的时间来卡接,也就是接到线报之后,迟上三两天动身,毕竟都是手上有着一大摊子事,总不可能今天说走今天就走,总得有诸般事体交代等等。
这时刘铁接了门子的通传。匆匆小跑出去又小跑进来,身后跟着身着四品左佥都御史袍服的徐珵,提着官袍也是和刘铁一般快步小跑,奔到丁一身边,立时拜倒。朗声称道:“门下沐恩小的徐某,叩问恩主金安!”
丁一冲他轻轻踢了一脚。笑道:“有心了。起来吧,元玉就是爱作怪,每趟都要整上这么一出。”其实以丁一的身手,何尝不能在徐某人拜倒之前扶住?只不过他是知道徐某脾性的,这厮是给三分颜色就能开起染坊的货,手一放松。他真敢就展翅高飞了。
入去书房坐定,徐珵自己添茶倒水,他这是把自己当成刘铁一样的角色了,丁一倒也有点不忍。对他说道:“都做到正四品的人了,宅里何曾缺人来做这等样事?要你堂堂左佥都御史来倒茶端水?”
徐珵听着竟一下又拜倒在地,却是说道:“先生便是学生头上那片青天,不论风霜雨露,皆是恩遇,只是先生这话学生当不起,别说只是四品御史,便是位极人臣,学生在先生面前,也端得了茶,倒得了水,不忘根本是做人的道理。”
丁一算是服气了,是拍马献媚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掷地有声,这也真是天赋异禀,反正丁某人是绷不住,起了身把这徐珵扶了起来,教他坐下说话:“元玉啊,你太拘礼了。治水那边如何?”
相对于急召他来议事的书信,丁一并没有马上提起,反而先问这治水的工程进展如何。
徐珵听着也是心头生暖的,毕竟这丁一还是有把他的事记挂着,当下也不管丁一懂还是不懂,细细一桩桩说了起来,包括中间支使民工苦力时,声称“义薄云天的丁容城待下官是极好的!下官要是说话不当数的人,尔等想想,丁容城会让下官进门?”的这类话,也老实讲了出来。
这遭就轮到丁一有些感动,因为就算在外面,徐珵言语之中也是和丁一分了高低的,不敢称“过往甚密”之类平辈交往的话出来。当下便对徐珵说道:“何必如此?你心里敬我便是了,何苦在外人面前折自己面子?以后不要这样了。”一个四品左佥都御史,几十岁人,说一个刚刚中了解元、二十出头的丁容城待他极好,这确定丁一感觉换成自己,是做不到的。
徐珵却不以为意,笑道:“先生饶过学生,这虎皮还得许学生扯着才行!”
却是丁一低估了这个士林的宣传力量了。这年头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广播,连给百姓看的报纸也没有。读书人霸占了九成的话语权,乡里秀才说几句“那丁容城煞是英雄!”茶馆说书先生再把醒木一按,来一句“匹马单枪出重围;英风锐气敌胆寒!”
四乡八里赶集的,憩脚在那听着,问一声邻桌,“这是说赵子龙?”,人回他一句,“赵子龙?这哪是赵子龙可比?这是把太上从百万鞑虏营护着,生生杀将出来的丁容城!哪朝的?本朝的!这不还是解元呢!”
丁一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这年头消息就是这么传递的。
除了被士林霸占的绝大部分话语权,还有一些就在江湖汉子的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