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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母已经非常肯定地告诉过她,伯蒂是她想象出来的,但这完全没有什么不正常。
有那么几天,她妈妈甚至坚持在餐桌上为伯蒂专门留出一个位子。
所以伯蒂有一些虚构的朋友也并没有让她觉得吃惊。他还会把他朋友说的话转告给她。
“巴特尔米说你的脸像压扁之熟李。”他告诉她。
“他才是这样的呢。他讲话怎么这么可笑?他说的是压碎的土豆,对吗?”
“我想他那个时代还没有土豆吧。”伯蒂说,“他们那时就是这么说话的。”
斯卡莉特很开心。她是个开朗的女孩,但很孤单。
她妈妈在一所大学工作,给一些她从来没见过面的人上课,批改从电脑上传过来的英语试卷,把建议和鼓励之类的评语反馈回去。
她爸爸是教粒子物理的,但是据斯卡莉特说,想教粒子物理的人太多,想学粒子物理的人却很少,所以她们家只好不停地从这个大学城搬到另一个大学城。每到一个地方,她爸爸总是希望能在那儿找到一个固定的教书职位,但这个梦想从来没有实现过。
“粒子物理是什么?”伯蒂问道。
斯卡莉特耸耸肩,“呃,”她回答道,“世界上有原子,它们非常小,我们根本看不见,我们都是由原子构成的。但还有比原子更小的东西,那就是粒子了。”
伯蒂点点头,心里认定斯卡莉特的爸爸很可能喜欢虚构出来的东西。
每个工作日的下午,伯蒂和斯卡莉特都在坟场里游荡,用手指描摹名字,再把它们写下来。
伯蒂给斯卡莉特讲他知道的有关墓穴、陵墓和坟墓居民的一切,而斯卡莉特会把自己看过、学过的故事讲给伯蒂听。有时她还会给伯蒂讲外面的世界,告诉他汽车、公交车、电视还有飞机是什么(伯蒂见过飞机,高高地在头顶上飞。他原以为那些是银色的鸟,以前从没对飞机起过好奇心)。轮到他讲时,他会把墓穴里的人活着时的故事告诉斯卡莉特:塞巴斯蒂安·里德是怎么到伦敦去拜见女王的,女王是个头戴裘皮帽的胖女人,眼睛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而且不讲英语。
塞巴斯蒂安·里德记不清她是第几任女王,但他认为她在位的时间并不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斯卡莉特问。
“他是1583年去世的,他的墓碑上就是这么写的,所以应该是在那之前吧。”
“谁是这儿最老的,在整个坟场里?”斯卡莉特问道。
伯蒂皱了皱眉说:“大概是盖乌斯·庞培。第一批罗马人到达这里一百年后,他就来这儿了。他告诉过我,他喜欢这里的路。”
“所以他是最老的?”
“我想是的。”
“我们能不能进那间石屋子里去,在里面建一间小房子呢?”
“你进不去的。这些石屋子都锁着,全都是。”
“你能进去吗?”
“当然能。”
“为什么我就不能?”
“这个墓地,”他解释道,“我获得了在这里行动的自由。我可以在墓地里随意走动。”
“我想到石屋里去盖小房子。”
“你不能。”
“你真小气。”
“我不是。”
“小气鬼。”
“我不是的。”
斯卡莉特把手插进夹克衫的口袋里,走下山去,也没有和伯蒂道别。她坚信伯蒂在故意刁难她,与此同时,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伯蒂。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生气了。
那天晚上吃晚饭时,她问她的父母,罗马人到这个国家之前,这里有没有人居住。
“你是从哪里听说罗马人的?”她爸爸问道。
“每个人都知道。”斯卡莉特不屑地说,“有吗?”
“有凯尔特人,”她妈妈说,“他们是最早在这里的,在罗马人之前。罗马人征服了他们。”
老教堂的长凳上,伯蒂也在进行类似的对话。
“最老的?”赛拉斯回答道,“说实话,伯蒂,我也不知道。在这个坟场里,我遇到的人当中最老的就是盖乌斯·庞培。但在罗马人之前,这里是有人的,有很多人,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你的字母学得怎么样了?”
“我觉得还行。我什么时候开始学字母组合呢?”
赛拉斯顿了一下。“这儿埋葬着很多有才华的人,”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敢说其中至少有几个老师。我得去问问。”
伯蒂兴奋起来。他想象着将来他能读懂所有的书籍,所有的故事都会展现在他面前。
赛拉斯离开墓地去做他自己的事,伯蒂来到老教堂旁的柳树下,喊盖乌斯·庞培。
老罗马人从自己的墓穴出来,伸了个懒腰。
“噢,是活人男孩啊,”他说,“你好吗,活孩子?”
伯蒂回答说:“我很好,先生。”
“很好,我很高兴听你这样说。”老罗马人的头发在月光下略显苍白,他还穿着自己被埋葬时的那件宽袍,里面是件厚羊毛马甲,还打着厚厚的羊毛裹腿。这里毕竟位于世界的边缘,是个寒冷的国度,除了北边的爱尔兰,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冷了。至于爱尔兰,那里的人兽性十足,浑身包裹在橙色的皮毛里,一点都不像人类。他们野蛮得连罗马人都无法征服,但那里漫长的冬天也像围墙一样将他们封锁起来。
“你是最老的吗?”伯蒂问。
“你是指这块墓地里最老的吗?那应该是我了。”
“那你就是第一个被埋葬在这里的人啦?”
他沉默了一会儿。“差不多是第一个。”盖乌斯·庞培接着说,“在凯尔特人之前,这个岛上还住着其他居民。他们中有一个就埋在这里。”
“哦。”伯蒂想了一会儿,“他的墓穴在哪儿?”
盖乌斯朝山上指去。
“山顶上。”
盖乌斯摇了摇头。
“那是哪里?”
老罗马人走下来,摩挲着伯蒂的头发。“在山里,”他说,“在山腹里面。被抬到这里的人中,我是第一个。我的朋友抬着我,后面依次跟着当地的官员,还有几个哑剧演员,戴着我去世的妻子和父亲的蜡制面具。我妻子在卡姆罗多努发高烧死了;我父亲在高卢的一场边境小冲突中丧了命。说到山腹里的那个墓穴,我死后三百年时,一个寻找新地方放牧羊群的农夫发现堵在墓穴入口的大石头后,把它滚了开去。他以为下面大概有什么宝藏,于是就走了下去。过了不久他出来了,出来时,他的深色头发变得和我的一样白……”
“他看见了什么?”
盖乌斯没有回答,他接着说:“他把大石头放回原处,最后就忘记了这件事。那以后,两百年前,人们建造弗罗比歇①陵墓时重新发现了那个墓。发现它的年轻人梦想发一笔大财,所以他谁也没有告诉,还用以法莲·佩蒂弗的棺材挡住了入口。一天晚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墓穴里——其实也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过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① 弗罗比歇:英国航海家,为寻找太平洋的西北航道,曾三次探险到达巴芬湾,发现弗罗比歇湾及哈得孙海峡。】
“那他上来的时候头发有没有变白?”
“他没能上来。”
“嗯,噢。那么,在那下面的是谁呢?”
盖乌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欧文斯。但我能感觉到他,当这里还是块空地的时候他应该就存在了。甚至在那时我就能感觉到,这座山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它在等待。”
“等什么?”
“我能感觉到的,”盖乌斯·庞培说,“就只有等待。”
斯卡莉特带了一本大大的图画书,坐在她妈妈旁边。她们坐在靠近大门的绿色长凳上,斯卡莉特看自己的书,妈妈则在研究一本教育副刊。
小姑娘美美地享受着春日的阳光,竭尽全力不去注意那个朝她挥手的小男孩。起初他在一座爬满常青藤的墓碑后向她打招呼,后来,就在她决心不去看那块墓碑时,那个男孩突然从另一块墓碑后跳了出来——确切地说,就像玩具盒②那样。他拼命朝她打手势,可她就是不理睬。
【② 玩具盒:打开盒子,小丑会突然蹦出来吓人一跳的玩具。】
最后,她把书放在长凳上。
“妈妈,我想去走走。”
“别离开小路,宝贝儿。”
她沿着小路一直走到拐角处。在那里,她能看见伯蒂在很远的山上,发疯似的向她挥手。她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找到答案了。”斯卡莉特说。
“我也找到了。”伯蒂说。
“在罗马人之前还有其他民族,”她说,“比罗马人更早,就在这儿生活。有谁死了,他们就把他埋在这些山上,随葬的还有宝藏之类的东西。这种东西叫做古墓。”
“噢,对了,”伯蒂说,“那就对了。你想过来瞧瞧那种古墓吗?”
“现在吗?”斯卡莉特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有这种古墓。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你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的。”她以前见过他像个影子一样穿墙而过。
作为回答,他举起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钥匙。“这个原本在教堂里,”他说,“它应该能打开山上的大多数门。他们所有人都用同一把钥匙,这样省事。”
她跟在他身旁,沿着山坡爬上山。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高兴地笑着。“快点儿。”他说。
那是一个天气极好的春日,鸟儿的歌声和蜜蜂的嗡嗡声让空气变得生动起来。水仙花在微风中尽情地绽放,山坡上零零落落的几朵早开的郁金香迎风点头。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蓝色勿忘我和优雅饱满的黄色报春花点缀在山坡的绿色草坪上。
两个孩子爬上山,朝着弗罗比歇的陵墓走去。
那是一座古老的小石屋,样式简单,旱已被人遗忘。门是铁制的。伯蒂用他的钥匙打开锁,他们走了进去。
“这里有一个洞,”伯蒂说,“或者是道门。就在其中的一具棺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