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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到地板上时,他吃了一惊,但并没有大声哭出来,因为——如果你哭的话,他们会过来把你放回婴儿床。
他爬出了房间。
向上的楼梯很吓人,很需要技巧,他还没有完全掌握,但是他发现,从楼梯向下相当容易。他用他那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屁股,从这一级楼梯滑坐到下一级楼梯,就这样一路坐着下去了。
他吮吸着橡胶奶嘴——他妈妈已经开始对他说,这个年龄不能再用奶嘴了。
一路用屁股坐着下楼梯,他的尿布松了。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来到走廊上,他刚站起来,尿布就掉了。于是,他从尿布上走了过去。现在他只穿着一件儿童睡衣。通往他房间和家人卧室的楼梯很陡,令人望而生畏,但通往街道的门开着;正对他发出邀请……
孩子有些犹豫地走出了房子。雾在他周围盘旋缠绕,像失散多年的朋友。一开始,他心里还有些没底,但走了几步后,他的信心越来越足。他摇摇晃晃地上了山。
到了山顶,雾稀薄了些。半轮月亮发着光,尽管绝对不如白天那么亮堂,但足够看见坟场了。
看。
你可以看见被人遗弃的小教堂、紧锁的铁门、塔的尖顶四周蔓延着的常青藤,还能看见屋顶排水沟里长出的一株小树。
你可以看见石头、坟墓、墓穴,可以看见墓碑上镶嵌的纪念亲人的话,偶尔还能看见灌木丛里或小路边窜出的一只野兔或黄鼠狼。
如果你那天夜里在那儿的话,就可以看到这些。
但你也许没有看到一个面色苍白、体态丰满的女人,她走在靠近大门的那条小路上。如果你看见了,只要再认真看上第二眼,你可能会意识到她只不过是月光、雾和阴影罢了。但那个丰满、白晳的女人确实在那里,她正走过那条穿过一堆东倒西歪的墓碑通往前门的小路。
前门锁了。一到冬天的下午四点和夏天的晚上八点,这些门总是锁着的。这块墓地的一部分围着尖刺的铁篱笆,其余的则用高高的砖墙围着。大门铁栏杆之间的空隙很小,别说成年人,甚至连一个十岁的孩子也无法钻过去。
“欧文斯!”那个白晳的女人喊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像轻风掠过高高的青草地时发出的沙沙声,“欧文斯!过来看看!”
她蹲在那里,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看。
此时,月光中又多出来一片阴影,这是一个头发斑白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看看妻子,又看看她正在看的东西,然后挠挠自己的脑袋。
“欧文斯夫人,”他说,因为他所在的那个时代比我们更加注重言辞的正式,“你说的就是那个东西吗?”
就在这时,他仔细观察的那个东西似乎也看到了欧文斯夫人,因为那东西张开嘴,嘴里含着的橡胶奶嘴掉到了地上。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仿佛很想抓住欧文斯夫人苍白的手指。
“天哪,”欧文斯先生说,“这是个孩子吗?”
“这当然是个孩子。”他妻子说,“问题是,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我得说这的确是个问题,欧文斯夫人。”她丈夫说,“然而,这不是我们的问题。因为此处的这个孩子无疑还活着,这样一来,他就和我们毫无关系了,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看!他笑了!”欧文斯夫人说,“他笑得多甜哪。”她用一只虚无的手摸了摸那孩子稀疏的金发,小男孩高兴得咯咯直笑。
一阵寒冷的微风吹过坟场,驱散了较低的山坡上的雾——这座坟场占据了整个山顶,通往坟场的小路沿着山势蜿蜒曲折。
就在这时,响起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有人在推搡坟场的大门,把那扇旧门和锁在门上的那把沉重的挂锁和铁链弄得哐啷直响。
“瞧,有人来了。”欧文斯说,“是孩子的家人找来了,要把他带回爱他的母亲的怀抱。把这个小人儿放在这里吧。”他又加上这一句,因为此时的欧文斯夫人正用她那虚无的手臂抱着那个小孩,对他又是哄又是拍。
欧文斯夫人说:“他看起来一点不像那个人的家人。喏,就是那个人。”
身穿黑色外套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再摇晃大门,正仔细研究着大门旁边的小门。然而,小门同样锁得严严实实。去年有人在坟场里乱涂乱画,于是坟场理事会采取了一些措施。
“快,欧文斯夫人,不要管他了。听话,亲爱的。”欧文斯先生说。
可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幽灵。欧文斯先生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他一下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不知该说什么。
你可能会想,看到一个幽灵不应该让欧文斯先生这么吃惊,因为欧文斯夫妇自己也是死人——而且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他们的全部社会生活——或者说几乎全部社会生活,就是和那些同样死去的人打交道。这种看法是正确的。但是,坟场里的那些幽灵和眼前的这个不同。这是一个闪烁不定的东西,颜色是灰色的,像电视里的静电雪花。它那惊恐慌乱的神情显露无遗,像潮水一样感染了欧文斯夫妇,仿佛连他们自己也惊恐慌乱起来。但两大一小的三个人形中,欧文斯夫妇只看得清一个,而看得清的那一个也仅仅是个轮廓,或是某种隐约发着微光的东西。
那人形说,我的孩子!他要伤害我的孩子!
外面传来一阵哗啦声。那个男人拖着一只学生的金属垃圾桶,从路的一边走到了围着那部分坟场的高高的砖墙边。
保护我的儿子吧!那个幽灵说。
欧文斯夫人想,这是个女人。应该是那个孩子的妈妈,毫无疑问。
“他对你做了什么?”欧文斯夫人问道,但她觉得这个幽灵听不见她说的话。可怜的人儿,刚死不久,她想。
优雅地死去,在被埋葬的地方适时地醒来,慢慢接受自己已经死亡这个现实,和这里的其他居民渐渐认识,这倒不是件难事。但眼前的这个人却绝对不是这样,她一心只为她的孩子惊恐、担心。在欧文斯夫妇看来,她的恐慌就像一种声音低缓的尖叫,这叫声现在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其他的苍白人形纷纷从坟场的四面八方过来了。
“你是谁?”盖马斯·庞培问道。
多年的风吹雨打后,他的墓碑现在只剩下一小块石头。两千年前,他要求把自己埋葬在这座小山上,埋葬在这座大理石建成的神殿旁,不愿把遗体送回罗马。他是坟场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之一,对自己肩负的职责极其严肃认真。“你埋在这里吗?”
“她当然不是!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刚死不久。”欧文斯夫人用一只手臂搂住那个女人形状的鬼魂,对她说着体己话,低低的语调既平静又理智。
靠近小路的高墙边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碰撞声。金属垃圾桶倒了。一个男人爬到围墙上,在雾蒙蒙的街灯照耀下,可以看见他黑色的身影。那影子停了一会儿,抓住围墙,腿晃荡着顺着围墙内侧爬了下来。离地面还剩最后几英尺的时候,他一松手掉下来,落进了坟场。
“天哪,可是,”欧文斯夫人对那个女人说。早些时候出现在坟场里的那三个人形现在只剩这一个了,“他是活人,我们不是。你能想象……”
那孩子一脸困惑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他伸手向他们中的一个够去,然后又够向另一个,却发现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那个女性人形越来越淡,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吧,”欧文斯夫人说,仿佛在回应除她之外没有人听到的一句话,“如果我们能够阻止他的话,我们会这么做的。”她转身看着身边的男人,“你说呢,欧文斯?你愿意做这个小家伙的父亲吗?”
“我愿意什么?”欧文斯皱起了眉头。
“我们从来没有过孩子。”他的妻子说,“他的妈妈希望我们保护他。你答应吗?”
那个黑衣男子走到了纠缠在一起的常青藤和半戴墓碑上,差点绊倒。现在他站稳了,更加小心地朝前走着,惊起了一只猫头鹰,它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黑衣男子看见了那个孩子,眼里露出胜利的光芒。
无论活着还是死后,每当欧文斯夫人用这种语调说话时,欧文斯就知道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们虽然结了婚,却一直没有孩子,已经两百五十多年了。
“你真的希望这样吗?”他问,“真的吗?”
“我真的希望这样,绝对真的。”欧文斯夫人说。
“那好,如果你愿意做他的妈妈,那我就做他的爸爸。”
“你听到了吗?”欧文斯夫人问坟场里那个闪烁不定的人形。
此时,那个人形只剩下一个轮廓,就像夏日遥远天空中女人形状的微弱闪电。这个轮廓对欧文斯夫人说了些什么——别的任何人都无法听见——然后便消失了。
“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欧文斯先生说,“下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她自己的坟场里,或者在她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了。”
欧文斯夫人朝孩子弯下腰,伸出手,“来,”她热切地说,“到妈妈这儿来。”
杰克之一手里拿着刀穿过坟场,沿小路朝这里走来。他似乎看到有一缕薄雾绕着那个孩子盘旋,之后孩子就不见了,只剩下潮湿的雾、月光和左右摇晃的草。
他眨了眨眼睛,嗅了嗅空气的味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像一头愤怒、沮丧的猛兽,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怒吼。
“有人吗?”杰克之一喊道。他心想,也许那孩子走到什么东西的后面去了。他的嗓音深沉、粗暴,还有一种刺耳的调子,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让他感到惊奇或不解似的。
坟场严守着自己的秘密。
“有人吗?”他再次喊道。
他希望听见小孩哭,或者含含糊糊的稚语,或者听见他动弹的声音。可他听到的却是一个丝绸般柔滑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
“需要我帮忙吗?”
杰克之一个子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