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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说,只看那东方明玉,如今江湖上这春风玉七叫得那热!比起当年他伯父,
高不止一筹去了!他做牧主,这可才三年。”
燕无双倒让他说得冷笑了,伸手往前一指:“你看那寨墙,七十二寨,就数
它高!不就是你当年,早防着这一着,亲率着垒起来的?记得当年你筑墙时,可
不是这等说。”
“当年是年轻,”秦千龙苦笑道:“到如今也总该知道,这世上兴衰,哪有
个高厚一点的寨墙就挡得住的?”
“说得好!”燕无双顿时道:“人要兴衰,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咱们的寨墙
既挡不住,他四大世家的奇门遁甲就挡得住了?凭什么就是我们衰,他们一定兴
起来?”
“可是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秦千龙直是苦笑:“人家百多年了,干干净
净的起家,那大产业!五湖四海哪里没他们的庄园?就说这远洋近海,又哪条河
里,不跑他们的商船?一逢荒年,比官府还起兴,又是搭篷,又是施粥,就是捐
衣服给银子,不在话下。平常时节,修桥补路,恤幼怜贫——咱们却拿什么跟他
们比?咱们这双手,自小是打血路里杀出来,哪个身上不带着几条冤魂?就是老
天没眼,阎王只睁了条眼缝儿,也不该偏是咱们兴,人家衰。人家财有财势,人
有人势,凭什么……”
燕无双倒笑将起来:“这等话,说来也只好骗骗孩子家。想天下财货,又不
是这山上花草,掉一颗种籽,来年又是一棵。大钱还真能生小钱了?其实统不过
这么多,不是他们都赚得去了,就弄得咱这等穷?咱也不过是要回咱们那一份罢
了。合着咱也肥起来,修桥补路,哪个又不会从身上拔一根羊毛出来?还能就拔
得瘦了?”
秦千龙叹一口气:“这是大哥的识见。兄弟眼前看不过,是想不到那许多了。
就象老吴这事,人家杨锦林既已陪了不是,依我看,大家顺坡儿赶驴,得放手时
且放手,也就罢了。偏又叫孟老三那等儿赶逼,纯是吃饱了撑。不惹道上笑话?
就镖行里朋友,看着也让人心冷。”
燕无双掠他一眼,半笑不笑道:“半年不见,不想倒长了一肚子知识。只可
惜这一双手呵,便是现在忙着洗,也是个洗不净。”
“谁又想洗净来着?”秦千龙勉强道:“不过图个良心安稳。大哥既听不进,
算了,我也不说,且说要紧的,到底这半年里,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却跑哪里鬼
混去了?便是大寨里弟兄们,一问三不知,好不诡秘得紧。”
“无非是尽有你这样的人,说出来话,干出来事,都堵得人心慌,我且避着
些。”
秦千龙笑道:“好个孩子!真是可怜生生的,这就堵着了?不打紧,待你爹
替你揉一揉。”就势舒过掌来,往燕无双胸口探去。燕无双一声笑骂,伸手便挡。
两人一推一拒,都用了真力,不提防燕无双站的那块石头突出在断崖之外,看起
来坚实,这一受力,原来年深日久,早已不能承重,但听“咔嚓”一声,塌将下
去,连带着秦千龙脚下的土地也顿时松动。
秦千龙吃了一惊,慌忙稳住,再探头看时,只见燕无双跌在半腰,被掌力冲
得远了,前后左右靠不着边,空空荡荡,再够不着半片山壁,站在断下来的石块
上,正伸手去拉从崖壁侧生出来的一根枯树。那枯树自然更经不起这种力道,干
脆连个声音都没有,从根部被拉成两截。燕无双“呸”地一口,抱着那树,继续
下落。
那崖高峻已极,秦千龙往下只一看,头晕眼花,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贴着
崖壁就是一跳。千斤坠身法去势快极,不多久便赶上去,左手往壁上一插,右手
便从腰间掣出长鞭,刷地卷住枯树梢头,向内横拉。那树腐朽不堪,堪堪往内横
移一尺,着鞭处便自断了。燕无双又往下跌。
秦千龙跟着下跃,长鞭又卷,枯树再移,又再断了。如此拉得数十下,好容
易才将燕无双拉近数丈。燕无双度量着离那山壁,这回正是一跃可及的距离,趁
着长鞭又再卷来,在大石上猛一借力,两下里一凑,饿虎般跳起,在鞭梢上只一
拽,往前猛扑在崖壁上。
秦千龙让他这一拽,险险扣不住崖壁,五指向内死劲一抓,顿有痛感从指尖
陡地传来,侧头一看,原来他指力上本来平常,那崖壁又都是坚石,五根手指一
路插下来,早插得指头溃烂。崖壁上五个指孔,都见着红了。喘息一口,仰头看
去,只见山顶高在半天之上,再一低头,谷底事物只如蚂蚁一般大小。右手紧捏
着长鞭,这才觉着冷汗如水,从背上汹涌透出,霎时之间,湿了重衣。
燕无双也自骇得不轻,挂在壁上,定神半晌,这才拔出单刀,一刀砍入峭壁,
剩下一只手提起秦千龙的腰带,便往上爬。这当儿两人腿弯都有些发软,却不再
施展轻动,一路上骂骂咧咧、拖拖拉拉,直爬了半天,这才将就爬近山顶。燕无
双看看到了,伸手将单刀在山顶平地上一插,借力翻转,这才一把将秦千龙拽将
上来。
秦千龙跌在地上,单手一撑,要待爬起,这才发现燕无双还牢牢抓着他腰带,
不觉诧异:“放手!到顶啦!”
燕无双却不放手,恶狠狠剜他一眼,反手往里就是一带。秦千龙心里一凉,
一个踉跄,霎时往前倾跌过来,堪堪跌到燕无双面前,“啪”的一响,耳朵就是
一闷,早被燕无双鼓足全身力气,着着实实,在脸上扫了个漏风巴掌,闷沉沉地,
直把那一段结实身子,扫得横飞出去,“叭哒”一声,撞在一棵松树上,落将下
来。
惊惶中抬头,便见燕无双眼都红了,眼珠儿瞪凸出来,只是盯紧了他看,几
乎是从齿缝里,一字字迸出话来——“你干的好事!”
秦千龙捂着脸,只等耳朵里一阵轰鸣过去,方才回过劲来。另半边脸上,顿
时见着形容惨白了,人却还算镇定,一只手撑着地,慢慢爬将起来,轻声道:
“我早该想到,是你做的。”
燕无双只是咬着牙:“为什么?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秦千龙喉头上下抽动,忽而苦笑起来:“左右你都知道,还要我说什么?”
“我知道什么?”燕无双怒恨道:“你说我知道什么?我知道我就是那一口
猪,直等要挨人家宰了,才叫得那惨!你才刚干么不让我就此跌死?也省了再看
你这副熊样儿!也洗净了你那白手,好去攀高枝儿,跟你那世家主子,一递一口
交得亲热!”
秦千龙惶然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做兄弟的没这份心。”
“但凡你有这份心时,也就活不到现在了!”燕无双怒喝道:“谁不知道这
三山六寨,独咱们俩交情偏好?是朋友的,做这样大事,事先就不告诉一声儿?
捅出这么个烂摊子来,如今你让我怎么收拾?”
秦千龙淡淡道:“我便告诉了你,你让我做?”
燕无双一噎,勉强道:“就是你俩不睦,总有别的法儿可处。”
秦千龙冷笑一声,却不再说什么了。只捂着脸的那只手动作起来,上上下下,
在脸上推宫过血。好在燕无双那一掌,打时就给他留着面子,却没使上内劲,不
多一会,搓得那脸颜色粉粉的,渐看不出什么了,转身往山下走去。只恨得燕无
双死盯着那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只是道:“你走!你走得好!”
秦千龙跟他话不投机,哪里理睬,自管回吴正道养病的木屋去了。一脚跨进
门,见先前那水烧好了,早泡了两杯茶,这时节又凉了,抓起一杯来,咕噜噜喝
下去,便听西屋里安济世还在跟吴夫人闲话:“原来你家是住西河沿上的,我记
得,那家香烛店……”
秦千龙本来有气,听得这一说,搁下杯子往里就是一探头:“看不出你老安!
平常吧,爷儿们闲着,找你聊天,白挤不出一句话,偏对着娘儿们,就有这许多
噜苏!原也是个好色的。”
安济世蓦地涨红了脸:“你,你……当着嫂子的面……”
“我怎么着?”秦千龙冷笑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轻狂样儿!叫你来,
是让治病,没让你尽着去揩弟妹的油水——也好开一家香油店了吧!趁早给我滚
出来,今日不把你踢得屁股开花,爷也不姓秦!”
安济世没来由挨了这一顿好骂,读书人爱的是面皮,这一气,脸上红了又白,
差险没吐出白沫子来。却到底不知这强盗是从哪里惹了邪气,气归气,哪敢出去,
坐在椅子里只不动弹。秦千龙冷笑着,便进来揪他。吴夫人看看不对,忙到两人
中间拦挡:“秦大哥……”
秦千龙哪里啾睬,一挥手,如扔败絮也似,把个女人扔出老远,通地一声撞
在墙上,昏晕过去。就把另一只手去采安济世,还没揪住,自家领口一紧,却是
燕无双后脚跟来,一把捉住他后领,倒拖出屋。秦千龙哪肯就范,反肘就拐,一
壁又向前伸腿乱踢,去追安济世。
三人这里正反乱着,那边东屋里“呵呀”一声,却是那药童猛可里直叫将起
来:“不好了,不好了!吴寨主,吴寨主他……”
一切原都是准备好的,白布、孝幛、灵位、灵棺、香烛灯火、猪头三牲等等
等等,无不齐备。中原风俗,下葬前必得停灵三天。当天下午,灵堂便布置起来,
就在山寨的聚义厅正中,一床锦被遮盖了吴正道的尸身。当夜,吴夫人便着了重
孝,在孝幛内守灵。
山寨里众头目则呆在孝幛之外。有道是死人为大,除了巡山的,从奉燕无双
之命一直在外追究杨锦林的三当家孟思远,到四当家李德全,再到下面大小头目,
两溜儿长椅坐得齐全,都相伴着守灵,就只有秦千龙作为山寨首领,只虚应了下
故事,溜得不见个影踪。燕无双憋着一团气恼,也懒得去寻他,自走到孝幛内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