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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的,店家……”
“就是烧刀子,”珠儿断然道:“拿一坛来。再者,这里也不是喝酒的地方,
我们到河堤上喝去。”
“河堤上?”燕无双更是犹豫:“这里可是悬河,堤上风大,怕不吹着你。
便是酒菜,也吹凉了。”
珠儿冷笑道:“亏你还是个强盗!又怕风、又怕雨的,做成这副德行,没得
教人看着羞耻!”眼看店家拿酒菜过来,却向他们要了食盒,吩咐都拾掇起来,
又向燕无双道:“还不快拿上呢,并这坛酒——你既一意要跟来,姑娘乐得用用
你,倒好个苦力。”
燕无双阻止不得,只得一手拿了食盒,又一手提溜着那酒,跟在珠儿后面,
直往北门出去。出得城,越过护城河,展眼一望,前面一派平原上,那黄河进入
下游,河面开阔,流势平缓,渐渐带不动泥沙,沉淀下来,河床不免愈堆愈高,
两岸长堤也就只能直往高里筑去,到如今,早已拔出平地数丈,从开封起,将黄
河束成了一道半天里的悬河,迤逦自西边来,两头望去,直不到边。
珠儿一直爬上悬河大堤,那风果然是烈的,吹得裙裾飞扬,向后展开,有如
旗帜。而那万里长河,则象一匹浆黄色的平滑缎子,却是风吹不起,映着秋天的
日色,波光涌动,从天际闪耀而来。远处白帆点点,近外也有一片孤帆划过,船
头切着平整的水面,掀起一小片白色的浪花。整个景象扑人眼帘,只觉一片莽苍
苍的,逼得人无言可处,半晌,方道:“每次往北边去,从码头上渡河,可恨都
闹闹腾腾的,到今日,才得尽兴看个仔细。”
燕无双却只是惦记着酒菜:“看便可以慢慢看,左右这河也跑不掉——菜可
要凉了,还不坐下来?”
“原来跟海上有这等不同。那海,看着直让人心灰,这里却……”
“跟海上自然不同,”燕无双从食盒里一一掇出菜来,又一巴掌拍开泥封,
将酒水注入两只青花粗瓷海碗,递将过去:“来,喝酒,喝酒!”
“好,且喝酒!”珠儿倒也爽快,接过碗来,仰脖子便是一口,顿觉一道火
线猛可里从喉头直窜烧下去,一时让它烧蒙了,搂着脖子咳呛起来。
燕无双笑道:“我早说你喝不惯。”
珠儿缓过劲来,却大叫道:“好酒,好酒!”话音未落,咕嘟一声,又早吞
了一大口。
“呵,却不要喝急酒!”燕无双叮嘱一句,见她不应,笑着摇头,也便喝了
一口,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乎山水之间,只看可人儿举手投足,早透着
格外醺然。看得许久,珠儿蓦一回头,四道眼神便撞在一处。燕无双本待要避,
不知怎么地,却又没避,只是笑吟吟凝视着她,便见她本来兴奋的表情微微一顿,
忽然道:“燕大哥,跟我说,你这算是喜欢我么?”
燕无双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胸怀里扑腾扑腾,那一颗心,早又禁
制不住,直打鼓似跳将起来。珠儿见他不答,不知为着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自
管向空碗中倒了酒,端起来,向着河岸走了几步。
燕无双看着她的背影,没来由忽然觉着,原来这刁钻女孩竟也不象他以为的
那样快乐。这一步步走动中,裙裾飘飞,仿佛竟有丝丝伤怀,从那月华裙的裙裥
里,泄露消息。心中一动,只恨不得就上前去,用这双大手,将那所有的烦恼统
统挤将出来。寂静之中,忽听得一阵朗吟之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
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
金樽空对月……”
就连这声音都是悲郁的,完全不象她的年纪。燕无双听了一会,觉着不对,
走过去一看,顿就慌了神,却见珠儿腮上亮亮的,闪着的可不是两道水痕?不知
什么时候,竟就醉得落了泪。见他过来,索性手臂一扬,那碗酒只喝了一半,往
上一泼,亮晶晶化为一帘水线,稀拉拉落到黄河里去。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燕无双怀里一沉,珠儿已经倒了进来,烧刀子发作极快,整张脸霎时都烧得
红透了,犹还挂着泪痕,两只手软软的,向他怀内直探过来,揪住他前襟上的衣
服。
“我早说过,不要喝急酒……”
珠儿却再听不见,只是酣酣醉倒在他怀中。燕无双整个胸膛,一时都让她给
揉弄得酥脆酸痛,大气也透不得,小心翼翼抱她坐下,双臂朝外弹出一团内气,
挡住堤上劲烈的罡风。只觉世界在这一刹,竟仿佛时光凝止,背景也被过滤掉所
有的纷繁琐碎,一时天地之间,便只剩下这个人,以及被这个人所感叹的,那一
条河。
那条河依旧从天而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头。而怀里的这个人,睡得越发沉
酣了,酒红也在渐渐褪淡,如今是桃花般一脸粉红,猫咪样倦在他怀里,温驯而
乖巧,只有脸上那两道干了的泪痕,还在脉脉地向着不复回头的大河,诉说某一
段不为人知的少年心事。
燕无双屏气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渐觉得天光暗了下去。朝西边一看,霞
光水色映成一片,那轮落日跳入水波,已经快要没顶了。怀里人仿佛掐着时间,
也有了动静。燕无双低头看时,便见那两扇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葡萄般的眼眸
在暮色中又有些泛紫,晶晶地睁开来。
“太阳落水了。”
燕无双一时竟没有话,呆呆地看着那对紫葡萄睁开来,又有些困倦地闭上,
终于还是软涩涩的,从他怀里挣起身:“是时候,我该回去了。”
燕无双只是没话,看着她站起来,将要走下大堤,却又想起什么,向香袋里
只一拈,拈出个鸟卵大小的什么东西来,伸指向他一弹。燕无双伸掌接住,却是
一只蜡丸,半透明的封蜡里,隐隐透出浓艳的红色,滴溜溜滚在掌心。
“你请我喝酒,这个就算是回请,”珠儿忽地一笑:“这是我家自制的碧华
春,只剥开封蜡,放在一坛水里,融开便好了。跟你这酒大不一样,红色的,最
好用绿盏子喝,见得鲜艳。只我四哥每常喝时,偏用紫盏,压住那颜色,说是象
血……”
说到这里,觉得又有些多余,住了嘴,转身下堤去了。下到一半,又道:
“喂,别说我不提醒你——你带着刀,可要多小心些。”
这句话过后,才真正去了。燕无双背转身,耳听得那步声带着酒后的虚软,
一路向前,渐渐不闻。呆了一晌,眼前暮色愈浓,天际北极星早已冉冉升起。远
处河面上,隐约流荡着数点渔火。奔放的黄河忽然间就被夜色改变了情性,本来
浩荡浆黄的河水映着星影,显得深邃而忧伤,仿佛挟着永远也流淌不尽的千古愁
绪,正自悄然东逝。
燕无双第二天继续赶路,从西门出城,还是按着原来的行程,直奔单刀案先
发之地,河南省怀庆府青龙寨。一路无话,只在修武县打尖时,却碰见一桩异事。
还没进店,恰好遇着个人出来,朝着这边只是瞅。
燕无双本来没情没绪的,被瞅了这么几眼,不觉注意起来,向那人一看,竟
是个年轻姑娘,十八九岁年纪,眉眼乌黑的,漆一般浓得光亮,灼灼看着他。忽
就来了劲,扬鞭笑道:“小娘儿们,只管看我怎么的?”
那姑娘也不比他礼貌多少,冷不丁问:“你这马从哪里来的?”
燕无双一怔,这才省得是遇上了北宫世家的人。细看那姑娘眉目,果然与北
宫夏透着几分相似,笑道:“是你家主送我的,却又如何?”
那姑娘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走到树下解开缰,径跨上鞍去,打马欲行,忽
又回头道:“不是看这把刀份上……”
燕无双笑道:“我知道你含糊着它。”
那姑娘大怒,蓦地拔剑,只听“噌”的一声,早是亮晃晃白光一闪,劈头盖
脸削将下来。燕无双却不想一个姑娘人家,说动手就动手,翻脸之快,竟是生平
罕见,这才恍然悟了珠儿那句话——但凡遇着个姓北宫的,你现在躺在地上,就
是个稀巴烂——是个什么意思,大惊之下匆忙拔刀,却已迟了半步,又是从下往
上挡架,力未使全,一下子磕在剑上,双臂顿时一阵发麻,险些儿握不住,没把
刀给打脱出去。
那姑娘见他仓促间竟挡住了,倒也有些讶异。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阵,方道
:“这样刀法,算来江湖上也就一个。”
燕无双一膀子酸麻,见她停了手,暗地里大透一口长气,嘿嘿一笑:“在下
华山燕无双,不敢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姑娘北宫蓝,”那姑娘收了剑,却拿马鞭子指着他道:“今日有事,这次
便饶放你。下次遇见姑娘家,记得嘴上放尊重些!再让我撞见,我管你燕无双、
雀无双,一剑削去,管教你红丝丝血道子,无不成对成双,大家手底下见真章吧!”
一壁说着,一壁打马,咯咯嗒嗒,自扬长去了。
燕无双见她就此走了,好不暗抹一把冷汗。打过尖继续上路,不远就到了青
龙峡口,把马交给山口守卫,径顺着青龙河,钻进谷去。这一进来,便见得青龙
寨北绿林排名第三,果然有些道理。单看这青龙峡,就是典型的绿林地势,险恶
非常,整个大峡谷长达二三十里,两边高山夹溪,谷幽峡深,真正是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景致倒是好,也不必象那些世家园林堆山叠石,人工弄巧。一路沿河上行,
便见秋色点点,满山上乱缀红叶。那河水则是清绿的,印着石头上的苔痕,更加
青碧透澈。哗哗流淌着,间或由于山石碐磳,跳出一小帘巴掌大小瀑,串珠飞滚,
生动可爱。山里的空气也都洁净,深吸一口,从喉头到肺腑,清凉爽彻。
一路往上,山道曲折,人迹罕有,河水在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