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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事情才急转直下。”
杨锦林呷口茶,又道:“不是姓杨的自吹,就这一身武功,江湖上虽然不算
顶儿尖,巴掌大的燕京镖局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就算划了吴正道一剑,我们
当家的,寻常还舍不得我。就是燕老大递了话,才没有法子。这样着,我在京里
呆不下去,便举家南迁。”
“路途上自然并不宁靖?”老七道。
“说不宁靖吧,倒也没出人命;说宁靖,你们也看到了,我二十年的家私,
本来也有几辆大车,到如今,便剩了这么一点,”杨锦林微微一哂:“每日家鸡
零狗碎的,总要出点什么事。我是后来才渐渐揣摩出来,原来这条命在人家那里,
看着也不值钱。既然如此,一切看开,除了这条命,他还能拿走什么?所以也就
懒得管了,索性一路配合下来。”
这段来历一交待清楚,场中便是一片默然。路无痕左右看看,见大家都不作
声,居然并无不同意见,忍不住道:“杨兄武功这么好,怎么不打还他们去?”
杨锦林微觉诧异:“我一不小心,刚只得罪了个吴正道,便落得这等下场,
还怎么打还?再说,北绿林那么多山头,都要较真起来,我也打不得许多。”
路无痕更是急了:“照这样说,青天白日的,这么着被人欺负了,就没有办
法、没有天理了不成?”
老七淡淡道:“天理虽有,不过杨兄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没有天理,到底
还有一条命在,若一定要去寻什么天理,说不定连这个也没了。自然,杨兄自己
的命也还罢了,连累妻小,才真正没有天理。”
杨锦林脸上一红:“七公子见的是。论起来杨某平时,也不是怕事的人。只
是燕老大此人,真正翻脸无情,软硬不吃。当年交好时,也不是不相熟的,只如
今但一遇事,下得这等辣手!一来是为这个,当初路过济南,才没有……二公子
去年才升座,年纪又轻,就算肯帮我出力,调停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只怕徒
惹得他生气;二来么,大家也都知道,我们镖局子人,嘿,平时跟强盗走得熟,
跟牧主倒淡,一旦遇事……”
“这个倒是过虑了,”老七道:“北宫夏那个脾气,正是年少气盛,只怕你
让他担天大干系,才真正是看得起他,如今这一走……”
“呜哇——”
话未说完,院子里忽然异声大作。几个人往外一看,却原来有人在哭。南边
靠树根一副遮雨篷底下,一个算命先生正举着幅油腻腻的袖子,掩面痛嚎。成年
男子喉咙粗硬,那哭声挣出嗓门来,真是呕哑嘲哳,怎一个难听了得。偏那人却
忘情得很,哭到伤心之处,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又是噎气抹泪,一时只晃得头
上黑黢黢一顶铁冠子前后摇摆,几欲飞坠。
哭了半晌,紧靠着他的一个测字摊子终于忍不住了,好容易打发掉当前主顾,
倒着笔杆在案上“笃笃”猛敲,隔着一张篷壁,大声道:“张老三,你又怎么了?
大集日的,拜托!难道昨日又夜观星象了不成?”
“想是星象上又有什么异变,”右前侧一个扑卦摊子笑道:“三垣失序,二
十八宿颠倒,这世上就要大乱啦!”
“可是这样天气,也得有星可看呀!”
“你还不知道张神相这双眼睛?千里万里只等闲!那星象哪里是长在天上,
只是生在他心尖儿一般……”
一时嘲谑俱起。那张老三也不理他们,自顾哭得伤心,哽咽道:“我昨日夜
观天象……那天杀星下临乐清分野,本来蜇伏已有五年……近日忽被好几股煞气
生生冲动,直有入侵荧惑之势……看来不出一年,人间就要大乱……呜呜呜……
人间大乱!”
一院子听鼓书、品曲子的闲人被这哭声吸引着,渐次向这边靠拢过来。周围
摊点沾了张老三的光,忙着向过来的人群兜揽生意,一时也无暇再去取笑。剩下
张老三被众人指指点点裹了数圈,兀自断续哭道:“天下大乱……天下大乱!”
正哭得凄惨,人声嘈杂中,忽有个声音珠圆玉润,轻笑道:“四哥,你生不生气,
有人才一出山,这人便说要天下大乱呢。”
却是珠儿跟南宫情买东西买得合意,兴致高高的,提着一串草编、木雕、竹
雕玩意,逛到这里来。张老三一抬头,也不消多大眼力,认出这是两个油水丰盛
的主顾,顿时抖擞了精神,也不哭了,拭干眼泪,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有
道是月盈则亏,物极必反。如今天下平静已久,自然就要变乱。所谓知已知彼,
百战不殆,看两位都是富贵人家,要对付这场大乱,好好保住这份家业,最简单
的办法,当然莫过于算上一卦,看看自己在这场大乱里,到底遭际如何?”
珠儿眼珠子一转:“看看在这场大乱里,到底遭际如何?”
“正是呵,”张老三紧赶上道:“只不知姑娘要算哪一种?贫道是玄学易数、
命理星相、奇门遁甲、风水堪舆,无一不精的。说到命理,举凡四柱八字、紫微
斗数、六爻占卜、面手骨相,不是贫道夸口,在这四洲三界,天上地下,就是神
圣仙佛,也都要避我几分的。所以当年贫道降生的时候,如来佛才做了这个铁冠
子压我,要不是因为这个呵,贫道的灵气,从这头顶上冲出来,嘿嘿……”
珠儿“卟哧”一声,忙从袖子里拖出条罗帕,掩了口,这才正色道:“照这
样说,道长的卦,那真是非算不可了。只是这许多算法,到底又哪一种最灵呢?”
“要说最灵,当然是来上一个全套,”张老三洋洋道:“种种算法之间,可
以相互印证参考,再也差不了分毫。姑娘可以先摸一下骨,再看看手相、面相,
然后排一个八字,推一推命盘星宫,再占一卦,测个字……”
“那这样一套算下来,恐怕要不少卦金?”
张老三道:“所谓君子问祸不问福,这种卦乃是君子卦,收费难免高些。好
在姑娘也不是寒碜人,大家取个吉利数,也就是六六三十六两细丝纹银吧。”
珠儿大是好笑,也不想再跟他绕舌了,拉起南宫情衣袖,便欲走开。张老三
看看生意就要泡汤,慌忙道:“贫道的价钱,真正是童叟无欺。当然有些时候,
也不是没得商量。其实只要碰见一种人,贫道是经常白送的。”
珠儿微觉好奇:“哪一种人?”
“当然是衰透了的人,”张老三道:“以贫道的悲天悯人,怎么至于再去落
井下石?所以白送。其实换一种眼光,但凡运道好,三十六两银子开一生命运,
这种价钱,其实也就白送了。自然,要是姑娘还觉得贵,集市时候,是可以给个
折扣的。”
珠儿一笑,还是走开。刚只转了个身,背后“呵呀”一声大叫,张老三恰似
被黄蜂一口蛰了,忽地痛叫起来:“哎呀!姑娘这背,这背……”珠儿已不耐烦
再跟他瞎缠,没奈何回一回头:“怎么?”
张老三耷拉着铁冠子,一脸难以形容的惊悚戒惧,只是直愣愣盯着她后背。
半晌,恍然道:“这背,这背……原来大乱之兆竟在于此。魔障呵,魔障!那么
姑娘,你回来吧,贫道不要你的卦金了,白送你两句话。”
珠儿大怒,知道这僧不僧、俗不俗的家伙做不成生意,却在这里借话儿骂她。
此时要待跟他拌嘴,丫头没在身边,自己却又不会。情急中,只听南宫情冷冷道
:“道人说话小心。”
张老三向他一看,顿时便是一凛,只见那两道眼神寒森森的,竟是剑也似锐
不可当,直射将来,逼勒得人半晌说不出话。好容易缓过这阵劲,见他已经揽着
珠儿,破开人群走到外围,慌忙大叫道:“公子慢走!你这眼神……贫道也有一
句话送你——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耳边忽又有个清亮的声音:“道长真是好眼光,知道这位公
子虽然文质彬彬,其实却是屠户生涯。”
转头看去,又是两位好主顾。一位青年公子穿着松江细白绫袍儿,系着条嵌
玉奇南香带,带子上系着鹅黄撒花扇袋,同色戳纱荷包,带着个少年人,半笑不
笑的,翩然站在摊前,道:“道长既然这样全挂子的本事,不如也帮在下算算?
三十六两细丝纹银,分文少不了你的。当然,时逢天下大乱,却保不准在下前途
如何,设使天降不幸,命运不济,免不了又是道长吃亏了。”
张老三自是求之不得:“那敢情好。算命、看相、占卦、测字,不知公子先
来哪一样?”
“就是测字吧。就是这个‘魔障’的‘魔’字,你测测看。”
“这么说,公子的卦金,贫道又拿不到了,”张老三揣摩一会,大是摇头:
“这字是一个‘广’字头,‘广’字‘厂’上多一点,‘厂’是屋宇之形,屋宇
上头一点高踞,公子年纪虽轻,看来却是一家之主。家下有‘林’,这家必然是
个大家,富有森林美宅、良田美畜。只是林下又有‘鬼’,这鬼且还成了魔,时
节又摊上天下大乱,这位公子呵,不是贫道多嘴,从字相上来看,你着实不可不
防,家里有鬼呵!只怕这一场大家业,碰见这个鬼,到最后也难免镜花水月,一
番魔障。”
这公子自然就是老七,与杨锦林在茶楼上分手,见这边纠缠不清,少不得带
着路无痕过来看看,谁知一不小心,又被张老三辞锋扫中,不由微笑:“看来天
下将乱,道长要收到卦金,总是很难。”
“那是那是,”张老三也不惭愧,大言道:“幸而贫道辟谷有术,要紧时候,
三五月不进食,也只等闲。要不然逢着这种世道,真真要活活饿死了。”
老七点点头:“道长艰难如此,所以这三十六两银子,在下还是要作成你的。
这么着,你再帮这位路兄弟看看。从哪里看起呢?先推个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