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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透亮的硕大圆球,填满整个山谷,只是围着剑尖滴溜溜转。洪水还在不断下
落,落在水球上,一转一转,仿佛滚雪球似,越滚越大,渐渐挨山擦壁,再也挤
不过去时,便反往南宫情身上撞去。
却也撞不破南宫情身周的劲气。两下里一挤,倒逼出个清晰无比的椭圆,宛
如佛祖身周的圣光。南宫情站在圣光之中,显得慈悲而又神秘。整个水球乍一看,
倒像是在千年万年之前,由松脂化成的一大块琥珀。而南宫情就是那琥珀中心,
一刹那间,被永远凝固住的某个生命,在千年万年之后,终于重新落入世人之眼。
这到底算是毁灭,还是永恒?
这情景其实只是一刹。水中央南宫情忽而一声长啸,略带磁性的声音穿过水
幕,竟也有一种琥珀般的透明与苍然,直如传说中的龙吟。龙吟声中,南宫情长
剑一抖,一刹时仿佛有万道华光,自剑尖处缤纷迸出。
那光景就象烟花。只是普通烟花绽的是火,这里却是水。南宫情剑尖抖动,
“波”地一响,光华大作。那涨满整个山谷的硕大水球,竟自这个剑尖处,爆裂
开来。水波激荡中,幻出千千万万道水光折射,虽然是在阴雨天,依旧光华烁烁,
不可逼视,让见过这一幕的眼睛,除此而外,再也想象不到,什么叫作辉煌,什
么叫作炫彩。
然而这也只是一个瞬间的事。
瞬间过后,水球已经不复存在。老七只觉水汽扑面,无数细小水珠自半空中
激射而来,打在脸上,针刺般有一种敏锐的痛。避过这一阵爆炸,再睁眼,连睫
毛上都闪闪挂着水珠,只见四野蒙蒙,遮天蔽日,整个雁荡山,大雾绵绵,仿如
浸入最浓、最浓的一场睡眠,大梦千年,永永远远,再也不会醒来。
“好一个烟雨流花!”
老七喝彩声中,南宫情已经收剑归鞘。“噌”的一声轻响,那被打散的瀑布
又已重新汇聚,大雾笼罩的连云嶂顶,山洪在看不见的地方依然奔流,生生不息,
顷刻间化为又一道瀑布,满目迷茫中,从九天外踏空般泻落。
那泻落的还不止是瀑布。南宫情劲力一懈,忽觉眉心一紧,已有一物锋快难
当,刹那间突破身光,比瀑布跌得还快还急,恰如电逝光闪,隐在大雾中,直击
而下。
一霎时已来不及作任何应变。爆发过后,正是练家子最最脆弱的时分。剑已
归鞘,浑身劲力流散四骸,也无法于短时间内再次结集。南宫情这时真是连吃惊
也顾不上,往上抬头,便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在一片缥缈的雾气水汽中,飞身
而下,挺剑直刺。
那其实也不是剑。乍一看,只有一个平平的剑锷。剑锷前面却没有刃,只后
面有个剑柄,牢牢握在一只手中。手的后面,忽略掉胳臂,便是两道充满杀气与
决绝的眼神。那眼神催着剑意——果然是剑意!早远远甩掉正在跌泻的瀑布,撞
破身光,冲着眉心风驰电掣,直刺下来。
眉心里,刹时间便是一凉。冰凉冰凉的感觉。有如永世不再重生的死亡。然
而死亡或者比这滋味还要来得轻松愉快。南宫情在心底一声轻叹,便见老七的剑
刃晃成雪亮的一道白光,贴着眉心直掠过去,留下这冰冰凉的现世煎熬,挡住那
雷霆般的一击。
——轰!
瀑布终于跌落下来,雷声隆隆,重新占领住大家的耳膜。一片轰响中,老七
已经与那人交上了手。山谷中被烟雨流花打散的水汽犹未飘落,一片水雾濛濛中,
但见两道人影,青白相逐。老七在后,那青衣的在前,下坠之后势道已颓,只得
借一击之力往另一块大石上旋落,却被老七算计得准准的,那柄长剑只是不离后
心,直追而来。
青衣人在大石上略一驻脚,只得又继续跃往东岸。那身形竟是快极,然而再
快,也快不过四大世家里,隐然有天下第一之称的老七。只足尖一点,从大石上
追来,还在半空中,长剑已然递到。青衣人迫不得已,回剑一绞,剑意与剑刃软
软相触,又再弹开。
两人这般一追一逃,中间只堪堪隔着一柄长剑的距离。青衣人连换数种身法,
左绕右拐,腾挪闪避,别说甩开长剑,就连个转身应战的空隙,也竟没有。南宫
情负手观战,见老七故意将这人追得狼狈,不由微笑。那青衣人又奔半晌,浓雾
中偶尔瞥及这个表情,忽一咬牙,突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一扑,也不管摆脱了
长剑没有,转身抡剑,瞅准老七咽喉便刺。
这一变招极其突然。按理说,就算不杀得对手人仰马翻,最低限度,也当拆
解开这个僵局。谁知这一剑刺出,老七竟恁般了得,脚底下说停就停,长剑一抬,
与那剑意一粘,就此化解掉这一攻势。剑尖顺势向前,刷刷两剑,在青衣人腕脉
上一划,就此卸了他兵器。剑尖再一旋,不似剑,倒似是一把撒扇,随着腕势,
哗地撒开,也说不尽那般从容潇洒,早指向青衣人咽喉。
青衣人兵器脱手,眼见无幸,大骂道:“妖龙!你们尽管祸害民间,杀了我
一个,到时候自有更厉害的英雄好汉,来取尔等性命!”
老七一怔,觉得这腔调儿却有些熟分,一挥袖,赶散空中雾气,仔细朝那人
一看,不觉好笑:“路兄弟,怎么是你?”
浓雾一散,青衣人的模样便也就露将出来。南宫怡形容的倒是,是个少年人,
黑黑的肤色,浓眉大眼的。还有些形容不到的,是那神情中还带股倔性的憨气,
原来竟是扬州那夜,一跛一瘸出去抓贼,把自己给抓不见了的路无痕。
路无痕一晃眼看见是老七,也就傻了。那脸上,本来一腔子透着正气凛然,
直冲宵汉,忽然间就变得,说不上来是个什么神情儿,直愣愣说不出话来。他不
说话,只好还是老七说:“扬州那夜,你怎么就不见了?”
路无痕见问这,总算自在了些:“那夜出门,恰恰碰见师父,有些急事,所
以就又回来了,不及跟大家打个招呼。”
老七一点头:“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路无痕咽口唾液,润一润燥透了的喉咙,要待说什么,却又神情狼狈,慌忙
一瞅南宫情。南宫情向来穿戴精致,这天是一袭柳黄提花锦袍,被山风吹拂,鲜
明的颜色衬着一片苍茫水绿,只如天界花开,托着他近乎透明的脸颊,那一份神
清骨艳,直是难以形容,可不就像是个神仙!尤其像是传说中的,那锦袍玉带的
……
“原来……”路无痕吞吞吐吐。
“原来老九说的果然是你,”老七道:“我先还有些疑惑呢,你抓走费余作
什么?”
“费余?”路无痕奇道:“就是那个关公模样的人?我怎么是抓走他?我以
为……”
说到这里脸忽就红了,呐呐然说不下去。虽然如此,到底禁不住老七三问两
问。原来这位勇敢而正义的少年,自从回来之后,看着四太子行径大变,兴风作
浪,为祸人间,呆在这连云嶂顶,等着捉妖,已非一日两日。哪知四太子曾隶仙
籍,果然灵异非常。平常路无痕住在湫背,每日凌晨,隔着一座山,总听得他出
来戏水,而后一声龙吟,喷得满天里都是龙涎。这次想是见到有人前来镇压,一
股劲闷头潜下去,再不出来。
如此锲而不舍等了十余天,一直到大前天,这才突然见着费余拿把刀,从下
游呼啸冲来。这费余生相特别,又做了那般惊世骇俗的事,路无痕在医馆见过他
一面,却是认得。那天恰巧又没雨,在嶂顶上瞅着,便见他行径也奇特,也没见
身后有人追杀,却搞得浑身浴血,一径里奔来,往湫潭里就是纵身一跳。
这景象便给这个在山里长大的少年,带来一个并不出奇的联想。那就是费余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如今要消灾弭祸,也就只能将自己作为
一个活生生的祭品,向湫潭里的四太子献祭认罪。虽说按他闯的祸来说,倒似乎
该当,但在当时的路无痕眼里,自然也是非救不可。于是便从嶂顶上奋身踊跃,
跳将下去,加以搭救。
不幸费余身为西江十七刀的老大,一身水性无与伦比,又是武器在手,乱砍
乱劈。路无痕海边上人,虽然也是水性精熟,到底跟他在水里搅缠半天,这才捉
住他后领,双双蹦上岸来。而岸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了三个直眉愣眼的人,
也不答话,亮开兵刃,上来就专一摆出抢人的架势。这就给路无痕带来另一个不
算出奇的推测,那就是这三个人,乃是湫潭里四太子座下的虾兵蟹将,不忿失去
祭品,因而化身为人,前来抢夺。
好在虾兵蟹将的道行实在不算高明。路无痕两下里收拾了,便丢下句话:
“让你们主子来!”而在西江十六刀三人看来,所谓“主子”,自然就是牧主了。
便也道:“你要见四公子?”对于路无痕来说,这“公子”“太子”一字之差,
好象区别也不甚大,于是乎……不幸真等到正主儿来了,这一式“烟雨流花”所
显现的功力,眼看也就只有偷袭……偷袭当然是卑鄙行为,问题在于双方本来就
不对等,一个是人,一个是……
这种种荒唐情事,跟眼前情景一对比,说来自然大损颜面,路无痕其实并不
肯老实道出,老七却是什么阅历,一路旁敲侧击,终于还是搞得清清楚楚,不免
好笑:“这么说,费余现还在你那里了?”
“郑先生不在,我请了别的大夫来看,却不晓得是什么毛病。除了左臂上自
己划一刀,已经包扎好了,那精神……”
“日夜不安,神智昏悖?”
路无痕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是中了妖……嗯……受了风邪……”
三人把话一径说开,便往路无痕居处行去。从侧壁上山,转两个山头,便是
大龙湫正背后的湫背。一路上只听山洪聒耳,常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