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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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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起去。却被珠儿喝一声:“别忙着走!还没问你话呢,到底南边出了什么大事,
惊天动地的,还跟四哥有关?”

  老七这才又坐回来,一五一十,把月初乐清赛会之事备细说了。从被人一刀
劈掉四太子神像起,说到极为凑巧的雨势,再说到那地方乱成一锅粥的对策,又
是舞龙祈福,又是焚香、沐浴、斋戒、颂经,又是在如何圣洁的气氛中,熬上如
何名贵的犀胶,将四太子王冠冕旒的断头,小心翼翼粘接如初。甚至连县太爷也
绞尽枯肠,搜刮其全部锦心绣口,骈四骊六地做出一篇哀感顽艳的《祭四太子文
》,在龙王庙内设坛宣读。

  一路说下来,语势滔滔,未免招惹得一舱里都笑。珠儿咯咯道:“那四哥被
人一刀劈掉,不知当时在大龙湫那里,有没有觉得喀嚓一下,脑袋里猛可一疼?
也不知现在还疼不疼?”

  宝麝却道:“可也是作怪,那人好好的,作什么去劈神像?”

  “那个是关刀费余,”老七道:“广西西江十七刀的老大。这次远迢迢从梧
州过来,原是为着参见老四。只是老四隐居都五年了,自然不见外客,他吃了闭
门羹,心里怕是原不自在,再一不提防,看见他家牧主被人这等打扮,想是越发
恼火起来?”

  “这就是他的不是了,”宝檀道:“要说情四爷一不提防,变成什么四太子,
大家看着都好笑。只是好笑归好笑,那是地方上事,人家爱怎样怎样,你又管不
得他。四爷自己都不理,这人偏要来这一下子,不是平白得罪一乡百姓?你要说
你砍的并不是四太子,就是浑身长嘴,哪里说得清楚?难不成把一县里人都拉去
大龙湫,看一回四爷练剑?”

  “正是这样说,”老七点头道:“况且一地灾祥,原得有所依归,才好劝善
儆恶。今日若必要说出四太子是空花泡影,往深处推去,东海龙王也就保不定有
无了。那这一场大雨,却教人怎么解释?是老天爷安排的?再若老天也没有呢?
那么下次祈雨祈晴,再该向谁求去?人心未免也就恍惚了。”

  话音未落,只见珠儿伸着两手,向案上白定瓶里,三下两下,将早晨才刚折
下来插瓶的时新鲜花一朵朵掐将下来。三个人一时都看得发愣,还是宝麝沉不住
气,先叫起来:“唉呀姑娘,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才只说完,便见珠儿把那些花朵就手掌心里一揉,早揉得瓣瓣分离,向半天
空里一扬,一霎时轻红粉白,直漫天抛撒下来,一边笑道:“有道是维摩说法,
天女散花,今日有幸得闻玉七爷这一番经济理论,虽不是天女,怎敢就悭吝着这
几朵不值钱的花儿呢?”

  三人一起失笑。老七摇摇头,自管推门去了。闲话且不提,这一路上船行平
稳,日长无事,除了舷窗外风光变幻,忽而两堤青草,忽而夹岸垂杨,忽而沿河
人家,无外乎就是一群人扎着堆,闲嗑牙消磨时间。加上郑不健主仆缩在舱内,
无事从不出门,越发把一干人纵得没法,公然拿出游船里原带着的诸般乐器,有
兴没兴时一番弹唱胡混,倒也打发得日子自在逍遥。

  只有老七身为牧主,依然忙碌。那船每到薄暮泊下,岸上便早有家人等候,
汇报连日来的要紧事务。是时天下承平,江湖四分,牧主制度相沿成例,东方世
家财雄势大,影响力透过南直隶、湖广、江西直达整个中原,老七肩上的责任,
自然又非其他三位牧主可比。比如眼下这单刀案,九个案子分布中原各地,其他
三世家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自家治下的安危,而老七却不得不眼望全局。当然,
让他操心的这些事体,跟船上的其他人,离得也就远了,不必提起。

  画舫一路南行,南边的雨果然还未停歇。堪堪走到吴江以下,跟浙江交界,
气候便两截子似变了。从河上看去,雨脚落在河里,远处一片雾茫茫的。那雨时
大时小,打在卷棚顶上,穸穸窣窣地响。倒是凉快,各人加了件比甲,还觉得寒
气从窗子里直灌进来。

  这里便已是南宫世家的地面。当晚走到嘉兴,画舫驶入南宫世家的专用码头
停泊。珠儿闲坐无事,觉着雨小了些,便叫把护窗推开透气,自从舷窗里看着船
家抛锚。一探头,忽然在岸边看见个人。

  那人没打伞,雨天里却是穿得鲜亮。一件柘黄纱衫儿,系着条同色丝绦,挽
着块鸡血红的佩玉。只那么负手站着,怪的是雨水统落不到他头上,不到头顶尺
许处,早往两边滑落开去,便在身周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椭圆,仿佛大庙里那围
绕在菩萨身周的,祥和静穆的圣光。

  珠儿只乍一看,刹时间目眩神弛,觉得这人竟是天上谪仙,原来风飘雨摇,
这一天地的苍茫雨景,都只是作了他临凡降世的陪衬。

  珠儿乍见这人,又惊又喜,急切间那笑容不从脸上,倒是自心眼里往外绽放,
扬声道:“四哥!”

  南宫情负着手,雨幕中露出柔和的微笑,身影一闪,早到船头,穿过长长的
舱道,推门进来。那舱内三个姑娘,已是一脸喜色,站起身来。宝檀宝麝一起向
前请安。珠儿却道:“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一向闭关的么?”

  “闭什么关?”南宫情一拂手,答了丫头们的礼,微笑道:“没的唬人罢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前几日听老九说你们要来,稀客,所以出来接一接,
顺便也透口气儿。”

  珠儿笑道:“倒是新鲜!四哥这样清静人,也要透气?再说,我们也不是稀
客,四哥若是打龙湫来,这一接,可也就忒远了。”

  正说着,那船已经泊下,向岸上搭起跳板。便有几个本地南宫世家的管事家
人顺跳板走来,毕恭毕敬请船上诸位上岸洗尘。珠儿听说,却向南宫情道:“三
舅舅请呢,你去不去?”

  南宫情摇头道:“我还闭着关呢,光秃秃一个溜出来,好意思去吃人家接风
宴席。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我来,也不是请我。你们去吧,我等着就是。”

  “四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随你,”南宫情道:“只怕下次再到嘉兴,没脸再见这边的兄弟姐妹。”

  珠儿想了想,只得去了。那嘉兴府南宫世家水天阁甚是热情,满船上下,无
论家人船夫,尽邀得去,一时便只剩下郑不健主仆自甘冷落,老七推事忙走不开,
再加上他们本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主。那家人也约略察觉家主行踪,不敢强邀,
只小心翼翼,另将整治极其精美的一席水陆八珍肴馔单送在船上。

  此时船上走得一空,倒也别是一番风味。两位家主落得自在,拨了一半席面
送在郑不健舱里,便自顾坐在中间大舱,将酒菜摆在雕花便面窗下。一边自斟自
饮,一边玩赏窗外风景。那窗口为了游赏,特地做成扇形,天地大块被这么一收,
无论从哪个侧面看去,总是一幅扇画。更兼那船泊在荷花深处,杨柳岸边,下雨
天四下无人,且是僻静,烟尘不染,雅淡清逸。

  两个人熟透了的交情,相互间并不寒暄。饮到半酣,南宫情方道:“那天晚
上怎么回事?我听老九提过。”

  老七多喝了几杯,酒气上脸,连额头都泛出微红来,半低了头,用手扶住,
低声道:“那天晚上,是有人来。”

  “我想你也不至于眼花——谁?”

  老七苦笑一声:“我倒巴望只是我眼花了。后来,回到园子里留心查看,样
样物事都没变动,单只……”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换了只金菊花中杯,倒满了
酒,一咕噜干掉,吐一口长气:“单只精魂堂家庙里,少了块先辈的长命锁。”

  南宫情略一思忖,微微一惊:“那是……”

  “是他,”老七一点头:“他一回头,我就知道是他了。”

  南宫情凝视他半晌:“你们照过面?”

  老七不答话,又仰了杯酒,扭头看窗外微雨迷茫。七月末的荷花,已是开到
晚景,红粉凋零,美人迟暮,却有好多莲蓬子,鼓绷绷地结着实,自遍地芰荷里
挺出来,在晚风中摇漾。

  “这些天,每一想到……只恨不得死了才好,”老七用力撑着额头:“他看
着我的那眼神……那眼神……而我……当时……我只是想……”

  南宫情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老七终于呻吟着续下去:“我只是想……大家
快要追上来了……”

  “不要紧的,他知道。”

  老七使劲一摇头:“他知道什么?他知道在很多年之前,仅仅是因为他的真
实与清白,不能见容于这个肮脏秽浊的世界,而不得不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而
在多年之后,重新回来,却又遭遇了同样的故事,而这一回,再次玷辱他清白的,
却是……”

  “叮咚”一下,舱里忽然清幽幽响起一声弦鸣,却是南宫情走到琴桌前,也
不坐,也不试音,径舒指弹将起来。那琴本来音色空灵,只这么几下勾挑,便听
得曲调恬淡,意韵悠长,却是一首《欸乃》古曲,相传为唐朝柳宗元所作,便取
意于他的名作《渔翁》:渔翁夜伴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
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南宫情本来是个散仙,虽以武功之胜,于南宫世家十年大比期夺得家主之位,
五年以来,托言闭关,其实并不料理家事,不过在大龙湫练剑看云,遁居世外,
逍遥度日,如今这一曲《欸乃》由他漫不经心弹来,吟、揉、绰、注,真个天高
云淡,去留无心,衬着窗外雨景,其实不象正经渔歌,虽然散发扁舟,那扁舟哪
里是在天际中流之岩下而已,早出了五行之中,泛槎天地之外。

  信手弹了半晌,窗边老七已没了声息。扭头看时,却是酒沉了,伏在案上,
大醉睡去。

  这日水天阁晚宴,珠儿虽然牵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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