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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旁柳树如潮倒退,刘浓快马加鞭驰至吴县,未作停歇,当即便入陆氏庄园拜见陆晔与陆玩。随后,又与翁丈对坐于静室中,两人言及来年诸事,神色略沉。
稍事耽搁半日,打马至顾氏。
挺身立于高大阀阅前,刘浓剑眉微皱,此番若是再与顾荟蔚错身而过,便不知何时方可复见。
年前,顾荟蔚至钱塘拜访鲍潜光,刘浓心知肚明,依她的性子,定是故意为之。如今他娶了陆舒窈,若要复娶顾荟蔚,自是难上加难。
刘中郎心中早有定数。如何娶之,当以力娶之!暨待谋事得成,何人可阻?顺势借势,所为何来?皆为强健自身也,唯有已身够强,方可所行即是所愿!
等得半盏茶,门随匆匆回返,嗡声道:“刘郎君,且随我入内。”
“有劳。”
刘浓拱了拱手,身上豁然一松,暗暗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随着顾氏随从一阵穿廊走巷,乘着牛车,来到熟悉的小院中。
门口芭蕉半枯半绿,室内沉香轻浮缓缭。
默然入内,跪坐于席,双手按膝,眼观鼻、鼻观心。此番仍是以拜访顾君孝为名,但只要他来,想必那束大紫应知。
稍徐。
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徐徐回首,顾荟蔚浅步而来,依旧一袭绛紫深衣,梳着巾帼髻,螓首低垂,看不见眸子,紫色丝履默默的经过他的身侧,转入了屏风后面,浅浅一个万福,淡声道:“顾荟蔚,见过刘郎君。”
刘浓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案上茶碗,慢慢饮了一口,轻声道:“荟蔚,近来可好?”
顾荟蔚道:“荟蔚好着,谢过刘郎君挂牵。”
茶已凉,舌尖微冷。刘浓把茶碗一搁,按膝起身,走向屏风后面。
屏风后的顾荟蔚身子颤了颤,轻声呼道:“刘郎君,荟蔚……”
而此时,刘浓已然来到屏风后,凝视着顾荟蔚,裂了裂嘴,柔声道:“何故?”
何故……顾荟蔚眸子一低,睫毛剪起泪珠两颗,挂于其上,晶莹剔透,叠于腰间的手指扣来扣去,好似无处可放,终究按落于腿上,深深弯身万福,细声道:“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刘郎君,荟蔚,倦也……”
荟蔚倦也……刘浓顿了一顿,稍稍退后一步,寸寸屈身,与其相对,试探着伸出手,欲捉她的手。
顾荟蔚双手一颤,避开了。
刘浓剑眉一拔,身子却猛地一倾,捉住她的手,顺势拉入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腰,便欲一口吻落。却蓦然看见她带泪的眼睛,浑身一震,柔情中起,轻轻叹了一声,慢慢吻向她的额头。
“刘,刘……”
“荟蔚,荟蔚,刘浓非是终风,放荡嬉笑,惹人惘顾。且信刘浓,定娶荟蔚!”刘浓落得极慢,定定的看着她的眸子。
“荟蔚,倦也!阿父亦知也,荟蔚已十八……”顾荟蔚未予挣扎,任由他着抱着,泪水被睫毛卷落,滴入白晰的手背,微凉。
少倾。
刘浓放开她,按膝起身,抬脚欲去,却又陡然转身,深深一揖:“荟蔚且稍待,刘浓,现下便去寻顾典臣,定不教荟蔚难为!”
“刘郎君!”
顾荟蔚大声唤住刘浓,端手于腰间,万福不起,声音平淡而略冷:“刘郎君,阿父实喜刘郎君,如若不然,岂会容荟蔚与君相见。奈何,阿父与荟蔚皆乃世家子女,此身难为也……刘郎君,荟蔚……荟慰方是终风!”
一言落地,如冰飞渣。室中极静,仿若可闻彼此心跳声。顾荟蔚弯着身子,玉脖修长,巾帼髻上的梅花步摇,不住颤抖。
少倾,刘浓眯了眯眼,将左手抹了又抹,随后,卷了卷袖,笼袖于手,沉沉一揖,转身便走。步伐沉稳,穿廊复走巷,待出了顾氏庄园,深吸一口气,盘荡于胸,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
次日。
刘浓引五百骑踏入枫林渡口,前来送行者极众,既有陆纳、桥然等好友,且有吴县各士庶子弟与女郎,众人徘徊于岸边,劝酒赋歌,对揖遥祝。
但见得,垂柳依依衣冠瘦,吴歌声声喃不休。
陆纳兴性极佳,足足饮了半壶酒,而后,拍了拍湿透的胸襟,朝着江面放声咏了一阙离别赋,洋着通红的笑脸,递给刘浓一盏茶,笑道:“瞻箦,北风孤烈,且满饮此盏以却寒!”
刘浓淡然一笑,抿了一口,将余茶洒入江中,因身着铁甲,便朝着岸上拱了拱手。而后,按着楚殇,阔步急走,正欲走入舱中时,目光却一滞。
一叶蓬舟至东来,有人俏立于船头,身着绛红对襟襦裙,斜斜掌着一把桐油镫,明眸俏顾,婉转流连。江水映影,各生俏丽。
蓦然间,俩人目光一触,刘中郎怔了一怔,微微眯眼。那女郎却颦了颦眉,翘了翘唇,数息后,好似不敌,螓首一垂,巧巧转身,转着桐油镫,迈着粉丝履钻入船蓬中。
……
船行数日,经临建康,刘浓傲立于船头,瞭望烟柳中的建康,身后白袍纹展若旗。
刘胤按着重剑,大步行至近前,问道:“郎君,入建康否?”
刘浓稍作沉吟,卫氏之事尚且不急,且待他日复回建康,再作问询,便道:“勿需停留,速回上蔡!”
“诺!”
第三百一十四章血锁长安
雾浓若雪缎,长安城烟锁云笼。
早春彤日睁开了眼,斩开茫茫重雾,将金色光芒遍洒四野,宛若一柄火红巨剑。
剑尖扫临城头,将危耸的箭楼一剖两半,半明半黯,其势不竭,一路直斩,将城墙上的戌卫拉腰横切,有人被刺瞎了眼,举着弯刀纵声喝斥;有人从隐影里爬出来,胡乱系着腰带,用手挡着阳剑,囫囵叫骂,奈何乾日临头,骂之无用,随即,反身挥起手中长鞭,将墙角下的一干赤身女子抽得鲜血淋淋。
“啪、啪、啪!”
“哈,哈哈……”
带刺的马鞭抽在细嫩的身躯上,仿若鞭笞着草原上的雪白羔羊,乃是一种快意的狰狞。少倾,越来越多的戌卫参与了鞭笞的行列,他们挥舞着带血之鞭,肆意的抽打着,疯狂的发泄着,鞭梢激起朵朵血花。
袁秀一丝不挂的躲在黑暗的墙角,紧紧的抱着双肩,颤抖着惨白的嘴唇,竭力的蜷缩着,好使身子更小一些,不为人察觉。她的眸子依旧美丽,身子犹如光滑细致的丝绸,而姿色更是城墙上数百负妇中的佼佼者。她们便若一堆雪白的肉,每逢日复月出,静候蹂躏。突然,她的瞳孔急剧一缩,不远处的鞭梢带起了一只小巧精致的耳朵,是她的婢女莺画所有。
莺画躺在血泊里,紧紧的咬着牙,身子蜷缩的像只虾米,浑身满布着蜈蚣般的伤痕,她的脸上绽放着樱红的花朵,赛过蔷薇,犹胜海棠。袁秀擅画,最擅描画蔷薇与海棠。
‘勿要看我,勿要看我,勿要过来……’
莺画在爬向她,袁秀怕极了,想闭上眸子,却如坠入梦魇般睁大着眼,看着莺画裹在血水中,像条血蚕般蠕动。她爬过来了,伸出了手,摸到了袁秀的脚。袁秀向后退缩着,奈何身后便是肮脏的、冰冷的箭墙,已无路可退。
‘莺画,莺画,我怕……’
袁秀不敢出声,秀丽的玉足颤抖不休。
莺画的手上粘满浓血,将那小小的脚抹成鲜红色。她擦了擦袁秀的脚,好似欲擦尽小娘子足上的血迹,焉知却愈拭愈红,惨然一笑,竭尽全力的靠近,枕着小娘子的腿,哑着嗓子,吐着血,喃道:“小娘子,莺画要死了,再也……护不得小娘子,小娘子……珍重。”
‘莺画,别死……’
马鞭起伏犹若毒蛇乱舞,耳际里充斥着怪异的痛呼声,那声音便若硕鼠盗油,吱吱作响,极其渗人。趁着无人注意,袁秀伸出颤粟的双手,闭着眼睛,奋力的将死去的莺画拖起来,遮掩住自己小小的身体。至此,八个婢女尽亡,无人再可护她,唯有自护。
一束阳光斜斜投进墙角,内中有细微之物,如絮翻飞。
蓦然间,她想起了阿姐,此乃长安,她与阿姐乃是汝南袁氏女郎,晋室亡北后,袁氏一族躲入山中,奈何仍未躲过灭天之祸,阿父阿兄被胡人吊亡于树,她与阿姐则被胡人俘虏,辗转千里,流徙至长安。阿姐最喜早春之阳,名唤袁阳儿,美名播于山野,歌声赛过栖树莺儿……
“啪!”
恰于此时,一鞭猛然抽来,将身上的莺画尸体抽翻,袁秀晶莹的身子显露于阳光中,暴露于狰狞之眼。而城墙上,已然未有活着的白肉,她们静静的躺在血泊里,等待着……
笑声,魔鬼般的笑声喧嚣着,袁秀抹了抹脸上的血渍,掌着粘乎乎的血墙站起来,颤抖着身子走入阳光中,俏立于血滩里,精美的小足纹染血丝,妖艳;玲珑有致的身子绛着血朵,魅惑;美丽的脸庞仿若玉泽,被阳光漫漫的柔抚,娇弱。她笨拙的展示着婴儿般的身体,花朵般的容颜……
“嗡,嗡!”
凄厉的号角盘荡于天,魔鬼的笑声顿止,扬起的马鞭匆匆卷伏,城墙下奔来一骑,高声叫着:“速开城门,速开城门,单于元辅回城,阵斩邵续、段匹磾,荡涤冀州,大胜而归!”
霎时间,城墙上乱作一气,戌卫们胡乱的叩着兽盔,往来奔窜,吆喝着,挥骂着,长达二十丈的吊桥轰然坠地,激起尘沙飞扬,巨大的城门豁然中开,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远方,一望无际的铁骑漫漫铺来,仿若黑水倒卷,直欲吞天噬地。
单于元辅……石虎……邵续……邵续乃是儒雅长者,身材极其瘦弱,戴着陈旧的破冠,蓄着三缕长须,五载前,袁秀曾在山野中见过他。阿父与他交谊极厚,阿父死了,而今他也死了……
趁着慌乱,袁秀穿过血肉堆,潜入箭楼中,掀开半躺于胡床上的女尸,钻入床下摸索一阵,不多时,床下冒出个小胡人,头戴狼牙盔,脸上涂着泥灰,脏兮兮的……
……
温柔的阳光翻过高高的宫墙,在古槐树上一荡,绽放束束光辉,束辉眷墙,沿着青墙匍匐往上,吹起窗前细沙,悄然泄下,将窗下的女子揽入怀中。
长安宫极大,袁阳儿极美,纵然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