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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欲共处一室,再行手谈。而陆始却无人理会,刘浓心细,皆是陆氏子弟岂可厚此薄彼,亲自将陆始带入雅室休憩,陆始见刘浓笑意醇厚,也有心与刘浓修好,张着嘴巴几番反复,终究碍着颜面说不出口。
刘浓意会,深深一揖,笑道:“昔日之事已往,何必复缠于心,且稍侯,刘浓再来作陪。”
“且往,勿需再陪。”
陆始神情一松,还了一礼。
刘浓快步而出,谢奕正等侯在廊外,适才因人多眼热,俩人难得清心续话,而此时人皆散去,正适赏月。
月光拂廊,清湛如水。
两人绕廊而出,直直来到竹柳清溪畔,谢奕懒懒散散的坐在草丛中,扔下一颗石子,将一汪静影缭乱,声音则略带怅然:“瞻箦,去岁此时,你我相聚于山阴,其时,谢奕懵懂,恍似一腔心血无处可泄,暗觉这天地虽美,却非谢奕所喜。而今身脱丛笼,投身于江湖,却又觉江湖之大,令人左右难觅其真。几番追思不得,让人恼而生怒,却又怨怼。谢奕自知,此非江湖之故,恐在已身。”
江湖之大,难觅其真……
自打再见谢奕,刘浓便觉他已与往日不同。现今,再听他这一番话,心中一时也是感概莫名,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谢奕紧锁的眉,略显暗沉的脸,沉声道:“江湖不变,静流复缓流,只是你我身在其中,当有所取舍。方寸之间,显取舍之道,天地本如此,世事难两全,何不一笑置之。”
谢奕叹道:“心不从所起,何以为笑?”继而再投一颗石子,冷笑道:“而今晋陵事纷,刘隗欲纳镇北军为私属。司马睿暗命阿父与纪瞻夺之,阿父命谢奕娶阮氏女,得阮氏倾力襄助。那阮氏女,何等模样,谢奕从未见过。然,家族子当为家族计,此不足为言。谢奕所怒者,乃,乃暗觉力难从心!何故也?”言罢,心中恼怒,竟提起拳头,狠狠捶地。
刘浓稍作沉吟,捡起岸边一块石子,置于月光下,笑道:“无奕且观此石。”
谢奕道:“普通平凡,不足为奇。”
刘浓道:“石者,有润,有棱。此石,棱角如刀削,若不慎触之,恐将见血。”说着,把带着棱角的石头置放于身下,拾起一块更大的石头,猛力一砸。
“噗……”
第两百一十八章美鹤及冠
一声闷响,棱石应声而碎。
谢奕眉梢一抖,眼底疾缩,仿若自己也被那大石砸作齑粉。
摸了摸碎石粉沫,抬头看向刘浓,问道:“瞻箦,何意?”
“且稍待。”
刘浓撩起袍摆沿溪而走,走到下游时,弯身捞起一块圆溜溜的鹅卵石,用手掂了掂。
“嗯,份量适中!”
快步回返,把鹅卵石放在相同的位置,再次举起那块大石头,就着谢奕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而后,猛力一砸。
“碰!”
脆声猛然炸响,火星四溅,鹅卵石却丝毫无损。
“咦!!”谢奕捡起鹅卵石,置于月光下左瞅右瞅,问道:“瞻箦,何故一再砸石?”
刘浓慢腾腾地坐下,扫了扫袍摆,从身下草丛中再摸起一块棱石,笑道:“此石,栖身于林下丛叶中,日光难照,风雨不浸,看似坚硬无比,棱角亦足可伤人,实则脆如凝沙。”说着,将棱石扔入水中,顺手接过谢奕手中鹅卵石,又道:“此石为何浑圆如一,无奕可知?”
静水缓流,中有圆石互磨,谢奕注视良久,沉声答道:“石入潭中,随水而流,三千溺水击身,万众同类擦角,天长日久,棱角尽去,故而浑圆。”
“然也,便是此理!”
刘浓一下下的抛着鹅卵石,笑道:“江湖之大,你我皆是其中浮石,水击棱角而隐,相互磨砺而敛。并非棱角不在,实乃暗存于内。其固,足以言韧,其坚,足以比锋。故而,无奕何需忧虑,非是本心退却,而属本意内敛尔,不必挂怀,行取舍之道便可。有朝一日,无奕定可行道于江湖,弄潮于上。”
心中却感叹道:‘谢奕年方十六便身居高位,且有一腔意气,愈是如此,便越容易陷入迷局。是以,他才会暗觉自己被束缚了手脚,行事处处不顺遂,从而谋生恼意与退意,此乃,人之常情啊……而这样一劝,以他的才智,定可领会其中意味。’
半炷香后。
刘浓悠然静坐,谢奕无声思索。
少倾,谢奕一拍大腿,叫道:“然也,既投身于江湖,便需无畏江湖之浩瀚,浩浩之水,不过为我洗身矣!”言罢,胸中豁然大开,目光星亮灼人,劈手夺过刘浓手中鹅卵石,笑道:“此物,归我!”
“理当归君。”
“多谢,此物极珍!”谢奕呵呵笑着。
近日,谢奕心绪极其烦燥,竟然谋生辞任归隐之意,此时繁重桎梏一去,暗觉浑身上下轻爽无比,当即便把那块鹅卵石好生放入袖囊中。
看其模样,好似那圆石珍贵无比。
刘浓淡然一笑,心中也着实替他高兴。
“梆梆梆!”
这时,院内传出三下清脆的报更声,刘浓这才发现,已入丑时三刻,再不休息便将天亮,遂邀谢奕回院安憩。两人边走边闲聊,突然,谢奕眼睛一亮,把刘浓的衣袖一扯,指着远处,轻声道:“瞻箦,孔明灯。”
刘浓顺眼一看,一盏孔明灯穿过竹林之梢,杳杳升向夜空,而在那孔明灯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拍着手欢呼,正是曲静娈,嫣醉也在一旁仰望。
孔明灯越升越高,刘浓微笑仰头。
“安弟!”
谢奕一声惊呼,不知看到甚,目瞪口呆。
刘浓被其声音一惊,心中捉奇,视线离开孔明灯,顺着他的目光一瞅,竟也忍不住一呆。但见在那皓皎冷月下,竹林深处,小谢安手里正捉着一柄小刀片,东一晃、西一剁,竟也舞得有模有样,嘴里还喃喃有辞:“挥楚戈兮,披越甲,顶苍穹兮,沐冷华……”
此乃小谢安乎,淡定儒雅的小谢安……
“瞻箦,莫非乃我眼花乎?”谢奕揉了揉眼睛,委实不相信。
刘浓大汗,当即快步上前,趁着小谢安舞得正起劲,没注意到他,一把夺过那晃晃悠悠的小刀片,小谢安楚戈为人所夺,顿时大怒,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安石,此乃利刃,不可亵玩……”刘浓捉着刀片,眼光却看向嫣醉。
嫣醉眉梢一扬,格格笑道:“小谢郎君自个要练,与嫣醉无干。”
小静娈补道:“然也,他偷师学艺,与静娈也无干。”
谢奕走过来,把场中情景一看,眉头一皱,深怕小谢安伤着,仔细一阵打量,问道:“可有伤着?”
当此际,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着小谢安,眼光各异,特别是小静娈下巴抬得老高,对他不屑一顾,而嫣醉那微翘的嘴唇,古怪的笑容,让他极为难堪。
小谢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怒道:“谢安已非三岁螟童,汝等,汝等不可轻视!”说着,用力在地上一掂,竟然崩得老高,一把抢过刘浓手中的刀片,弹了一弹刀锋,又用袍袖拂得干干净净,这才走向小静娈,把刀递给她,而后,背负着手,仰着头,淡声道:“改日,谢安再来。”言罢,转身欲走。
小静娈突然轻声道:“汝非三岁,实乃五岁!”
“啊?!”
小谢安一口气没憋住,肩头一抖,端着的神态顿时一挎,转头看向刘浓,垂头丧气的撇嘴道:“美鹤,汝家女子,皆不足以言‘道’也!然,牙尖嘴利矣!”
小静娈还嘴道:“汝之道,乃何也,分明便是掩面偷师。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兴军,将不可以愠用战;合乎利而用,不合而止。汝具有三,其一:见我与嫣醉阿姐练习武技,心痒而难耐,窃我刀偷演,此乃因利而动,尚可。其二:力不及而武,武不成却自喜,此乃危战于军,实不可取。其三:为人撞破不知自省,反而强辩言他,而此,并非不合而止,实属,实属螟童顽劣!”
小女娃捉着刀站于月光下,神色凛然,一语长长,惊得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谢奕与刘浓面面相窥,谢奕瞪大着眼睛,瞅了瞅小静娈,再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小谢安,哈哈笑道:“瞻箦,家学渊厚矣!安弟,始今应知天地乾坤之大也!”
“我,我……”小谢安胸膛急剧起伏,直勾勾的看着小静娈,说不出话来。
刘浓恐小谢安面上挂不住,蹲下身来,牵着他的两只手,正色道:“安石,君子以何为大?”
小谢安鼻子红红的,嘟嚷道:“以无大为大。”
刘浓极喜小谢安,稍稍加力捏了捏他的手,笑道:“然也,无大为大,何需在意别人之眼,何需在意一时有失。若问心无愧,便是千万人相阻,亦往!若心存暗疚,当改之,亦可增益已所强。”说着,便牵着他走向庄内,又朝着谢奕歉然一笑。
谢奕见小谢安未受伤,自然不会把些许小事放心上,却对曲静娈极是好奇,不时的回头看向小静娈,想问刘浓个究竟,却见刘浓有意不提,也只得作罢。
走着,走着,小谢安突然飞快的溜了身后一眼,而后抬头看向刘浓,正色道:“美鹤,日后你前往北豫州了,谢安还可来华亭吗?”
刘浓心中一奇,继而笑道:“哦,可是贪食此间鲈鱼?”
“非,然也,然也,鲈鱼鲜美,谢安喜食,别地再无如此好鱼。”小谢安刚一摇头,忽然回过神来,猛力的点头,而后眼巴巴的看着阿兄。
谢奕想了一想,笑道:“此事不难,每年夏秋踏游之时,顺道而来便可。”
“谢过,阿兄。谢过,美鹤。”
小谢安大喜,朝着谢奕一揖,又对着刘浓一揖,而后眼睛一转,硬梆梆的转向身后,朝着那仰头撅嘴的曲静娈一揖:“谢过,谢过……”
“曲静娈!”小静娈飞快的扬了扬手中的小刀片。
“哈哈……”
“格格……”
刘浓与谢奕大笑,嫣醉莞尔。
夜色如水,洒落一地婉约。
值此浓夜,谢奕十七,刘浓十六,小静娈八岁,小谢安五岁……
……
后续两日,陆陆续续的宾客来到华亭刘氏。
娄县祖氏、祖彦来了,带来祖盛捎给刘浓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