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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裒捧着茶碗,看着那色呈嫩绿的茶汤,微微一嗅,恍觉浑身上下四万八千个毛孔尽敞大开,啧啧叹道:“观瞻箦行茶,近乎于道。品此茶韵,忘乎于神。”
“季野过誉也!”刘浓浅抿一口茶,茶香环绕舌胎、聚而不散。眼光却溜向了谢奕。
谢奕虽是性急,却非牛嚼牡丹之辈,嗅着茶香慢品慢品,几口清香入怀。竟将身前身后之事给忘了,笑道:“瞻箦莫谦,此茶若清山,此茶若新雨,但得日尝此茶,神仙不换!”
静下来了?
刘浓心中暗笑。将茶碗缓缓一搁,问道:“二位兄长有何事?何不道来?”
闻言,谢奕眉梢飞扬,心想:‘非是我不道来,而是汝一再相阻啊!’不过经得这一碗茶,心静若水,细细再一思已知刘浓何意,但既为人所托,便不得不叹道:“瞻箦,何不将马归还于元子?以全你我红楼七友情谊。”
“然也!”
褚裒想了想,也点头道:“瞻箦,何需为一匹马而与元子有隙!莫若如此,瞻箦将元子之马归还元子,褚裒将黄玉以赠瞻箦,何如?”黄玉乃是褚裒之马。
果然是此事!刘浓并不意外,雷雨之日来福得了桓温之马,桓温隔日便遣人致信来讨要,刘浓拒绝归还,非为其他,若是要马,何不自己前来?竟遣随从而至!莫论他是心生尴尬亦或别有用意,刘浓都懒得理他。而此子当真目中无人也!致信讨要不得,便怂恿谢奕与褚裒前来。愈是如此,刘浓愈是觉得:桓温,桓七星,不过如此……
当下,刘浓再度捧起茶碗,深深抿了一口,而后朝着褚裒长长揖手,笑道:“季野此情,刘浓铭记于心。然则,季野何不将此言告之元子?如若元子愿意,刘浓愿以飞雪换之!”
愿以飞雪换之!
褚裒与谢奕闻言并未见喜,反而相对苦笑,在来寻刘浓之前,他们二人便劝过桓温,愿将自己的马赠给桓温,了结此事。焉知桓温这厮竟耍起了横,言称:‘非已之马,得之何意?’一面暗指刘浓强占了他的马,一面则指必须归还。
“强占?”
当听得褚裒将桓温之言复述,刘浓剑眉飞扬,轻轻一拂盘着的袍摆,亦懒得去解释那日的是是非非,忍着胸中怒气,淡然道:“若言强占,刘浓不过雨中得无主之马,何来强占?也罢,若是元子以为刘浓强占,那刘浓便强占又如何?”声音虽淡,却吐子如冰针,针针插地。
来福浓眉疾挑,想了想,踏前一步,轻声道:“小郎君,莫若……”
“来福,勿需插言!”刘浓轻声喝制来福,随后朝着谢奕与褚裒深深一个揖手,而后捧着茶碗徐饮不言,星目吞吐隐光。
谢奕与褚裒面色微变,襦裒与刘浓交好莫逆,对刘浓最是了解,心思数转便知刘浓为何作怒,心想:‘怕是元子在混淆黑白,瞻箦岂会是那等贪图他人之物的小人!唉,桓元子,言行专横,言不由心!自此而后,理当离他远些……’
半晌不闻声。
此时,谢奕虽知此事多半另有隐情,但委实不愿红楼七友心存间隙,便笑道:“非也,非也!元子非指瞻箦强占,实恐瞻箦误领……误领……”说到这里,皱了皱眉,自己都不相信,捧起茶碗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吧嗒下嘴,神采竟回复不少,再笑道:“瞻箦,莫急,莫急,元子尚有一物相酬!”言罢。对着身侧随从悄语几句。
何物?
刘浓捧着茶碗,微眯着眼,心中也有些许好奇,桓温会以何物相酬?
“叮咚。铃铃……”
稍徐,院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之声,随后便见四个女婢簇拥着一人冉冉而来,朱红丝履俏迈,琅环玉佩叮咚。腰身如水柳,轻轻一握便折。持续往上,双峰颤危,肤若雪玉。再观眉眼,竟于中原之人略有不同,唇若樱点,绣月弯眉,最是那温顺的一汪淡蓝之眼,乍看似风情万种,细看便知略淡。
“兰奴。见过三位郎君”女子款款行至亭外,朝着三人弯身万福,声音略带异腔!
兰奴?鲜卑女?
谢奕淡然笑道:“瞻箦,此乃元子最爱之鲜卑姬!此姬……”言至此处,眉头一皱,对那如芍药般亭亭玉立的兰奴道:“汝且说说,汝会些甚。”
“是。”
兰奴中规中矩的浅浅一个万福,而后就势面向刘浓微微伏身,颤抖着髻上步摇,轻声道:“兰奴弄弦。略擅骨笛;兰奴浅舞,愿拟丝萝;兰奴陋音,比鸟于林;兰奴……兰奴犹擅……”弯月细眉淡蓝眼,柔柔的瞅着美郎君。樱唇翘翘难以续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褚裒捧着茶碗深饮,但笑不语;谢奕嘴角微裂,手指绕着碗口打转。
刘浓微惊,异域鲜卑女果真味道不同,鲜卑种族甚多。眼呈淡蓝应是铁弗鲜卑。昔日,大名士阮籍在服丧时与姑母的鲜卑女婢有染,随后鲜卑女生子,便是现今的吏部尚书郎,阮孚。
这时,谢奕手指停止绕圈,抖了抖衣袖,笑道:“若瞻箦愿将误,误领之马归还元子,元子愿以此姬相赠。”
此言一出,众人之目皆投刘浓,特别是兰奴与绿萝。兰奴心中块石落下,心想:‘瞧这美郎君是个温雅之辈,比他,比他强多了……’绿萝眉目复杂,既希望小郎君能将此姬留下,又有些许不甘,心想:‘若小郎君留了,那,那我也有望……可,可……’
刘浓瞅了一眼兰奴,再环眼扫过亭中,迎着众人的目光,笑道:“无奕好意,元子馈赠,刘浓心领而不敢受。若元子真要马,便请自来取之!”
“唉!”
“呼……”
一时间,亭中有人长叹,有人长呼,长叹者心道:‘瞻箦,果非那等贪图美色之人!’长呼者心想:‘唉,小郎君,莫非真不近……’
“自来便自来!”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一声大吼,随后桓温大步踏进月洞中,顿住步伐,目光直逼亭中刘浓。
众人皆惊!
刘浓微微笑着,眼睛半眯,似有刀锋隐闪。
谢奕袖子一甩,瞅了瞅桓温,看了看刘浓,大声叹道:“罢,此事,谢奕再不管了!”说着,踏步欲去。
褚裒赶紧将其拉住,复拖回席中,低声相劝。而桓温那厮见刘浓丝毫不避,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华亭美鹤、醉月玉仙刘瞻箦!”
刘浓笑道:“然也!”
桓温道:“可敢与我作赌约?”
刘浓道:“君且言之!”
桓温锁着眉,大声道:“君也乃习剑之人,桓温亦粗习枪术,愿与君较弓马剑枪,君可敢以战?”
刘浓唇往左笑,淡声道:“固所愿也,何当请尔!”
桓温道:“三日后,城东校场,愿与君相约:若是桓温得胜,君还我以马;若是君得胜……”一顿,指着兰奴,冷声道:“此姬,归你!”说着,挽着衣袖,大步便走,看也未看众人一眼。
谢奕眉头一拧,暗中不喜。
褚裒赶紧道:“无奕莫怒,元子目中,本就如此!”
“哼!视我如无物乎?”
谢奕冷冷一哼,心中复杂不知味,他与桓温相交多年,以为桓温性直,故而与其相投,未想经得此事,再细细一思往年之事,顿时将桓温又是另一翻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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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君欲试锋
桓温大步踏出谢氏客院,于竹林前顿住脚步,皱着眉头向后一望,见谢奕并未追出来,神情蓦然一愣,心中空荡荡的畅然若失,半晌,方才狠狠地一甩袖子,低声骂了一句,随后钻入牛车中。
潭边幽亭,清风慢漫。
褚裒瞅了一眼谢奕,说道:“瞻箦,何不将那日之事道来。”
刘浓笑道:“简在帝心,道之何意?元子若要战,那刘浓便唯有以战相待。”
听得此言,谢奕眉梢一跳,暗中把桓温与刘浓一较,一个背后污人,一个不屑作辩,顿时高下立判,重重的捶了一下案,恨声道:“始今方识桓元子!谢奕,目中无珠也!”
褚裒道:“无奕莫怒,元子……唉……”一声长叹,摇头不语。
谢奕朝着刘浓深深一个揖手,沉声道:“瞻箦,莫怪谢奕为人所蔽也!”
刘浓还礼,正色道:“无奕待友醇厚至斯,何错之有?”
这时,谢氏随从疾疾而止,朝着谢奕低语:“郎君,桓郎君走时出言不逊。”
谢奕道:“说了些甚?”
随从犹豫道:“言,言:楚猴结群……”
“竖子,安敢如此!”
谢奕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唰地按膝而起,朝着刘浓揖手道:“瞻箦,三日后,城东校场,谢奕定当为君助阵!”说着,心中羞恼,急急欲去。
褚裒哪敢让他就此离去,将其又拉回来,温言劝道:“无奕勿需作怒,亦或元子所言之楚猴,并非我等……”
焉知不劝还好,这么一劝谢奕更恼,奈何褚裒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只得仰天一声长叹,复归席中,半晌。沉声道:“瞻箦,桓七星乃将门之后,平生唯爱武事,君可有把握?”爱憎分明。再不称桓温之字,直言其绰号。
“然也,元子此举‘以已之长,攻人之短’合兵家所为,然。非率真名士也!”褚裒看着刘浓,心想:‘弓马剑枪,平日未曾见过瞻箦拉弓,十步外可能射中?再论马,前些日溜马,瞻箦马技强差人意;而论剑枪,华亭美鹤虽也习练剑术,但怎可与那雄壮似牛的桓温相较?瞻箦向来行事谨慎有度,这次怎地如此放浪?’极是不解的摇着头,满脸都是担忧。
刘浓心知俩人为自已担心。但他既然敢应战,胸中便有成算,揖手笑道:“无奕、季野,切莫挂怀担忧,刘浓别无它途,唯倾力以赴尔。”
“唉!”
谢奕想起桓温之勇猛,再瞅瞅对面的美郎君,皱着眉摇了摇头,无奈地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若是输了。咱们将马还他便是。只是,只是……”言至此处,愈想愈不甘心,眼中精光疾闪。“啪”地一拍大腿,沉声道:“瞻箦若是败了,谢奕定当挑战龙亢桓七星,好教他得知陈郡谢氏弓马,以免其人小觊天下英雄!”说着,抓起案上的茶碗当酒狂饮。饮毕,哈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