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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手腕一紧,歪头一看,陆舒窈正恬恬的笑着,冲着自己缓缓摇头。
唉……
陆静言叹了一口气,心想:‘美鹤真笨……’
“啪!”
便在此时,刘浓落子了,并未落在陆静言心中的地方,而是落在远远的边角处,与清风老道的大龙隔得十万八千里。
“咦?!”
陆纳持着酒壶的手猛地一顿,疑惑的投目刘浓;而陆舒窈眨了两下小梳子,也歪着脑袋看向心爱的郎君,神情略显不解;小郎君陆静言则撇着嘴巴,心道:呀,真笨,真笨……
嗯……
清风老道眉梢微凝,这一子有避战之嫌,暂且不管它,但行棋以观后续。
“啪!”
“啪……”
落子不断,清风老道的棋风瞬间一变,不再是适才那般温和若春风,犹若寒雪冰剑般四下肆掠,步步惊雷、杀伐尽显。刘浓面上神情亦渐显沉凝,落子愈来愈慢,数番被清风老道逼得无处可退,但偏偏就是在这般紧锣密鼓的杀戮之下,黑子犹自顽强无比,屡出怪招冲破重围。往往在白子眼看即将获胜之时,黑子又在他处另起炉灶。
这一幕,正如孤舟行于怒滔狂浪,而令人震惊的是,那叶孤舟随着浪翻浪卷,倾刻便有覆没之险,但它就是不沉……
四野不闻声,唯余落子脆响。
酒壶搁在案上,陆纳搓着双手注目于盘,心里不断的重复着:‘几时沉?五手?’但无数个五手过去,黑子犹在战斗……
陆舒窈身子微微前倾,端着双手,十指互握,捏得根根指节泛白,衬得蔻丹更嫩更艳。她的额间,则布着颗颗细汗,被阳光一辉,泛着晶莹光泽。而她却已然顾不得,眸子投于棋盘中,随着黑白厮杀,时尔在东,倏尔在西。
至于小郎君陆静言,她早就惊呆了,瞪着点漆如墨的双眼,嘴巴张成了可爱致极的模样,像是在感叹:哦……又跑了……
厮杀?这已经不再是厮杀,而是追杀……
黑白较劲之时。刘浓目光如电,落子越来越快,谁也不知下一步,黑子将飞向何方。而清风老道面凝如水。尺长银须无风自动,白子则宛若一柄巨斧,只顾穷追猛打。
半个时辰后。
“啪!”白子一记,绝杀。
清风老道长长喘出一口气,他总算领教了刘浓的棋艺。果真是只有棋而无艺。
刘浓面红如坨玉,星目璀璨闪烁,缓缓将手中黑子投入壶中。这一局二人战得足足两个时辰,他摒弃了所有的束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只图痛快一战。未料果如桥游思所言,一旦心不存物,便似脱去浑身枷锁,诸般妙想也纷踏纭来,竟硬生生与清风战成这般模样……
少倾。待心怀平静时,刘浓深深一个揖手,笑道:“刘浓谢过尊长,此局,令人酣甚,畅甚!”
酣甚……畅甚?……
闻言,陆纳、陆舒窈、陆静言三兄妹齐齐把眼光投向清风老道。
清风老道白眉跳了两跳,酣甚?畅甚?若言棋局,黑子早就该投,但刘浓就是不投!而他也想尽了各种办法追杀堵截。最后竟被此子带动心弦,有好几次他都想愤而离席。但是而今脱身离局,再观面前的美郎君,面上带淡淡的微笑。恰若无暇美玉,温文儒雅,教人委实不敢相信,适才棋局竟是此人所行。
“唉!”
半晌,清风老道渭然叹道:“美玉也,恰若磐石藏玉于怀也!美玉也。不经得切磨雕琢怎可成就光辉!”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陆舒窈,嘴角浮笑。随后命道僮摆上饭食,俱是山间野菜,略涩而味新。
默然食毕,清风老道叫上陆纳,二人朝着观内缓缓而行。
陆静言啃着野果,一瞬不瞬的盯着刘浓,突然喃道:“美玉乎?臭石头也!”说着,深怕刘浓反驳,腾地起身,一溜烟跑了,跑到一半,又回头叫道:“阿姐,可否让静言与呦呦说会话?”
陆舒窈嫣然笑道:“不许伤着它。”
“好勒……”陆静言大喜,钻入黑墙白瓦中。
古松下,唯余刘浓与陆舒窈静对,抹勺她们则远远的避着,她们都知道小娘子喜爱美鹤,而小娘子要见美鹤甚难,理应让小娘子与美鹤多聚会。
陆舒窈定定的看着刘浓,眯着眼笑语:“君当若磐石,妾当作蒲苇。君若为乔木,妾甘缚丝萝。”说着,将双手悄悄的从案下递过去。
执手相看,娇盈盈而无言。
观中,静室。
三面挂着画作,皆是水墨山川。
乌桃矮案摆在正中,无名清香徐燎。青苇席中,清风老道与陆纳对座于案。老道抱着麈看着燎烟,神情与身姿不动如山。陆纳按着膝,目不斜视,神色正然。
清风老道问道:“祖言此来山阴,便是因为此子?”
陆纳道:“正是。”
清风老道再问:“令夭爱幕于他?”陆舒窈之字,令夭。
陆纳眉梢一挑,沉声道:“然也。”
清风老道眯了下眼,再开之时精光一闪即逝,笑道:“华亭刘氏子?”
“咦……”
陆纳微惊,转而笑道:“世伯亦知瞻箦?”
清风老道笑道:“华亭美鹤、醉月玉仙刘瞻箦,如今之山阴,尚有何人不知?老道虽栖居山林,但亦闻其名,更于兰亭见过此人。然,始今方知,刘瞻箦为何许人也!”
陆纳知晓清风老道出尘拔俗,惯以棋观人、以心观人,而他的见解对刘浓与小妹甚为重要,揖手道:“不知世伯所知之瞻箦,为何?”
清风老道笑道:“汝虽洒脱,却不若令夭聪慧,她所择之人,自是当得!吾修书一封,日后,若是时机得至而士瑶阻遏,可持信于他阅之。”(陆玩,字士瑶)
“啊?!”
陆纳大惊,随后狂喜,心想:‘他与阿父交情非同一般,若得他修书相劝,瞻箦与小妹之途,畅顺许多也!’当即拜谢,转念细细一思,复又持续先前之问。
等得半晌,清风老道扔下一句话:“潜龙藏渊,若遇风云时机。或为阿瞒,或为孔明……”语不惊人死不休!
半个时辰后,陆纳缓步踏出道观,朝着松下叫道:“瞻箦。且随我来!”说着,向山侧悬亭迈去。
刘浓微微一笑,冲陆舒窈点了点头,徐步而行。
陆舒窈心思七巧玲珑,知道七哥与他有话要说。便并未跟着,而是命婢女将案上棋盘撤了,铺上了画纸,默然勾勒。
二人并肩立于亭中,一时无言。
两人相识于三月晚春,而今是八月末深秋,短短五个月里,他们从相互陌生到至交好友,再牵扯着与陆舒窈的情事,彼此间难免有些尴尬。
刘浓到底占了便宜。有心解开这若有若无的沉闷,便揖手笑道:“听闻祖言年后将迎娶新妇,届时,刘浓赠君竹叶青三百坛,以滋其贺。”
“若是如此,怕是新妇将怨恨瞻箦也!”“哈哈……”
陆纳绷了半天,终是忍不住的放声大笑,而刘浓也朗声长笑。俩人的笑声穿林而出,直直向山间云炼荡去,此起彼伏。仿若吟啸。
经此一笑,两个少年郎君胸怀尽畅,那微弱的不适宜,瞬间一扫而光。
陆纳双手把着抚拦。目光逐着云海,怅然道:“瞻箦,身为世家子弟,婚姻之事,实难自主。小妹能慧眼得识瞻箦,瞻箦能怜惜小妹。陆纳甚羡。”
刘浓笑道:“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祖言以为然否?”
“退而结网?谈何容易?唉,你我不再言它……”陆纳将手一挥,似想挥去那恼人的惆怅,随后又道:“瞻箦而今名满吴郡、会稽两地,来年乡评无需言,定为四品。不知瞻箦几时入仕?欲行何径?”
按晋律:九品官人法分三步而行:郡小中正登记、访问、核查;州大中正考核定品;入司徒府,经吏部审核,最终定职。
而其时,世家子弟并非都是及冠便入仕。
若是高门精英子弟及冠,朝庭多半会立即征僻,但高门子弟岂会贪恋俗世?一般皆会宛拒辞任,继续游山玩水、四处行雅,做出乐乎于山水之间的姿态,慢慢积蓄声望,待得时机一至,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出来便身居高位。
若是次等士族或是寒门子弟及冠,大多因为家学原因而乡评不足,家世微寒者便只能入仕做浊吏;而家世稍好一些的,则砥砺诗书,期待为人所拔擢。
而陆纳如此肯定刘浓会被定为次等士族中的最高品,一者:刘浓自身才华无可挑剔,青俊一辈中鲜有人能与其比肩,二者:陆纳的族伯陆晔现下为录尚书事,兼领扬州大中正,掌核吴郡、吴兴郡、会稽郡、庐江郡、九江郡、丹阳郡、豫章郡、六安郡,八郡之士族子弟评核。
如此一来,陆纳岂会不暗中帮携?
若无较大差池,四品应是囊中之物也。
虽然,刘浓自忖即便并无陆纳帮携,自己也能凭着声名才华夺得四品,但仍然心存感激,欣然谢过陆纳,依俩人的关系,刘浓自不会藏着掖着,便将一应绸缪与他道尽。
陆纳听得刘浓及冠便会入仕,并不继续养望蓄名,心中顿松一口气,若瞻箦不即时入仕,岂非要小妹久等?毕竟江东陆氏与华亭刘氏之间,犹若云泥啊……
二人就着微微清风,侃侃而言。待得日落之时,刘浓方才与陆纳作别。陆舒窈一直送至山下,依依不舍,款款提着自己的裙摆,欲摘脚踝间的小金铃赠给心爱的郎君。
刘浓未料到竟被她看透,顿时涩然又情动,趁着无人,轻轻吻了她的眼帘,低语:“便让它跟着舒窈,亦让刘浓多些想念。”
陆舒窈格格乱笑:“舒窈又画了一幅《双鹤杳亭》,待日后画成,赠之以君,盼君莫弃!”适才她所画,正是陆纳与刘浓。
刘浓踏入车中,挑边帘回望,但见那一簇金纱斜依着翠柳,美目流盼,娇艳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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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君心且劳
悠长岁月静,无事亦蹉蛇。
尺壁寸阴,时光无声而流,转眼已是九月初。
诸事纷杂,美郎君从容以待,将千里而来的陆氏兄妹送走后,青牛憨啼不绝,牛车四出,月衫青冠浮动于山阴城中。
先是与李催一道至萧氏红楼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