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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劳不仅是“知道”了,而且还牢牢的“记住”了。
这理论很管用。
今晚,他也就是相信:三鞭道长必定是有胜算,才来打这一场仗的,不过,现在形势上看来,伤亡枕藉的仍是“夏侯”这一方;所以,自己还是要像任怨那样,沉潜一些方为上着。
任劳更记得牢的是:
那一遭三鞭的问答之后,晋升得更快更速的,是任怨。
可是,任怨当日第一个回答,显然是给三鞭斥为:“胡答一通。”
不过,事实上,三鞭虽斥为“胡答”,但心中却着实高兴,迁升任怨更迅疾,一下子,任怨已俨然除了三鞭道人之外,在“夏侯”组织里已在所有人之上。
于是任劳仿佛多明白了一件事:
有时候,回答问题时,不一定要答对──答错也是一种回答的方式。
连问问题也是可以这样推论:不一定是不懂才问,有时候,正因为懂,所以才问。
这种问题才能问得贴心。
所以他吼着问了那一句:
──谁够!?
追命笑着遥遥一指:
“他。”
追命指的是先“夏侯”杀手群而入的那中年汉子。
“他一定够。”
追命再补加了一句。
三、这一刻,你的心情
追命指的是那个带领“杀手”进来的中年人。
这个人容貌猥琐,形容鄙恶,但行止十分谦恭。可能是这人。使得无情也生起一种莫名的寒意,而且还一时不知何故、何以、何致于此。
那中年人忙欠身道:“崔捕头言重了。奴才我只是个小人物。”
追命眯着眼笑着说:“小人物?‘相爷府’里第一把手,蔡丞相手边最有实权的亲信之一:孙总管,我看阁下才是深藏不露的顶尖人物。”
那中年人打躬作揖的道,“不不不,我只是相爷府里的打杂的,承蒙相爷瞧得起,兼管点庶务,崔三爷切莫把小的往钩子上挂,我这四两肉卖到西藏还卖不了价。”
追命哈哈笑道:“厉害,厉害,高明,高明,我查了你两年来历与身分,却还是没有着落。反正,看来,我们这几个小辈也未必活得过今晚,你亮出名号也无惮忌了吧!不过,你谦让也没有用,这群杀手可是你引入一点堂来的哦!”
那“孙总管”马上退后了两步,好像让路给军队似的,揖身道:“不不不。我只是替相爷托靴上蹬、打伞提袍的,帮闲在相爷府抹尘揩窗、斟茶扫地的,这回儿,是少保府的人过来借路,我熟路,管带引过来,其他的,他们来干什么,我可不知晓,也不关我事,大家千万别误会……我只是个小人物。”
追命哈哈笑着,眼里可一些笑意也无:“蔡相爷手上大将牺牲了一批,又换一批,十年来换了数以百计。相爷府里管事的,培养了一批,又换走了一批,伤亡数以千计。就算在朝廷里相爷的亲信、部属,年来替换,也不计其数,孙总管却依然屹立不倒,备受重用,岂是小人物而已?而我们连阁下大号都只风闻而或暗自猜测,或未敢置信,不知总管大人可否见告?”
孙总管依旧谦卑:“我那有大号?我连小号也无!人见我形容亵猥,就叫我‘收皮’。‘收皮’是粤、闽一带俚语,意即完蛋、凋谢之意,这种名号,有污捕头大人耳闻,见笑了,见宥了。”
追命跟无情对觑一眼。
两人在这片瞬之间交换了一个讯息。
一个共同的讯息:
──这人不好对付!
──追命用话语挤兑得那么要害,只要这人有一丝浮躁,一点飞扬意气,只怕都会沉不住气,亮出真身、说出名号了,可是这人居然圆滑如故,沉潜依然,谁也套不牢他。
──事实上,眼前局面,三鞭、任劳、任怨,加上这个“孙收皮”,如果连同他也出手的话,只三小(无情、追命、仇烈香)应敌,恐怕胜机不大,活命的机会也甚小。
这个“孙总管”大可无虞,报上名号,再作灭口。
不过,这孙收皮还是三缄其口,不亮身分,可比涂了油的泥鳅还滑。
事实上,追命、无情、甚至铁手、萧剑僧以及懒残大师的女弟子,无不追查此人的真正身分,甚至怀疑他就是几个近二、三十年来突然销声匿迹的几个武林高手,或几宗江湖公案里的涉案人。
这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至少,是三个重大目的之一。
不过,看来,孙收皮很机警,也很警惕。
──“尽可能查清孙总管的身分和来历”这一个指令,只怕,今晚是决难以办到。
这是追命和无情面面相看时所交换的讯息。
但他们互看时的片瞬,却又读出了彼此的强烈感觉。
追命竟看出了无情的惊惧:
(我这大师兄,冷静如千年浸于深潭的剑,不动如万年屹立雪顶的峰,他……他怎么在眉宇间竟然出现了惊惧!?)
无情却在刹间看到追命的疑虑:
(但凡有这种表情的时候,他知道这个江湖历练远比他深比他厚比他博的“三师弟”,一定想到了些什么蹊跷与关键,然而又仍不便公开揭露与说明的。)
可是,他们都也有喜有虑,虑的是:今晚,至少,一个“查明身份、来历”的“师训”,他们是一定无法达成的了。
喜的是:孙收皮说明了不插手这一场打斗,他言明他是“引路”的,不过,更明显他是在“观察”的。──大家既不能对一个从“相府”里派出来的“主管级”人物下杀手,不过,如果他守约的话,他也不应该插手帮任何一方。
──如果他守约的话。
这点很重要。
不过,只要他“守约”,言而有信,那么,追命和无情心里估量:自己这边对付三鞭、任劳和任怨,就较有胜算。
无论如何,在今晚的战局而言,这是件好事。
何况,他们还在等。
他们不认为“少保府”就派这几个人来。
──既然有第一批(林十三真人、张怀素和那些护院林清粥、何问奇、高兴远等人),而第一批旨在引走铁手、萧剑僧这干战力极强的“一点堂”高手,以及主掌刑律“六扇门”里朱月明等立场浮移不定的好手,而这一次来的第二批,才是真正的杀手(“夏侯四十一”与三鞭道人),那么,还有没有第三批呢?
(第三批的来意又是什么?来的又是什么人?到底,有没有第三批?这孙收皮,或是痴人关七,算不算是其中一批?其最终来意又是什么?)
这是无情和追命最想知道的。
但不到最后关头,是问也问不出来,看亦看不出所以然来的。
──不过,少算孙收皮这样一名“大敌”,仍然绝对是可喜可庆的。
(只要他真的不会出手!)
(不插手这一场剧斗!)
仇烈香就站在无情身侧。
但大家最提防就是她。
因为她看来对任怨很有好感,但只要任怨对无情一句出言不逊,她马上就几乎一刀要了他的命。
她的刀的确很利害。
厉害得无情也禁不住想问:你这飞刀有什么名堂?
──大敌当前,这不好问。
仇烈香也还想问他:刚刚你说但愿……但愿什么呀?
──不过大敌未退,不方便问。
可惜仇烈香没有听到。
无情已经说了。
她没有听到。
没听到他所说的。
有些话,你会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有感而发。
可能是因为:
你寂寞了。
你想他了。
你忽然因一事一物一句话一首歌一个情景一个消息一幕戏一滴泪……而感悟了。
你想告诉他。
你真的想让他知道:
──这一刻,你的心情。
可是,没有用。
因为这一刻,他(她)不在。
不在你身边。
你只有告诉给你自己的寂寞听。
只有你和你的心知道。
此时此情。
──这一刹的心情。
忽尔,无情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问了一句:“嗯?”
仇烈香不明白,也回应:“嗯?”了一声。
无情小小声问:“你刚才是不是在说了些什么话?”
仇烈香心中奇怪:我只是在想,我没有说话啊──他是怎么听见的?
她脸上红了一红,说:“我在想事情,没说话呀!”
无情好像有点失望,不过还是说:“你不要担心,这一仗虽不好打,但是只要……”
他倒没马上说下去,反而顿了一顿后又问:“你是不是担心──”
仇烈香倒是奇道:“你以为我担心什么?”
无情指指后面的门墙;“你这样过来,好像是犯了规似的,是不是怕回去……不太方便……?”
“回去是肯定有麻烦。”仇烈香觉得无情倒真的心细如发,还是教他给看出来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我刚才倒是在想……”
无情专注在听。
仇烈香好像有点尴尬,一时没往下说。
“你刚才……”无情想不问,却还是小声问了;他也有点分心在追命与孙收皮的对答上,那毕竟对他而言,也是重大目标和任务之一,“……在想什么……?”
问了,他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应不应该知道。
仇烈香却笑了。
回答这么一句:
“我饿了。”
四、我饿了
“我饿了。”
──这一句,在这大战将临的生死关头,显得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无情却没有诧异,只从袖里小心翼翼的,十分谨慎的掏出一物,向上递给了仇烈香。
“呶。”
仇烈香不自觉的几乎要往后一缩,因为觉得那事物很尖。
遂而闻到香味,但那不是馥香,而是一种惹人垂涎的香味,细看才知是:一串莲藕!
天!
一串莲藕,只吃了一块。
刚才无情还摔了个大跤,他连轮椅都顾不及扳正、暗器也未发放,可是,他袖里保着这串莲藕,却连一点砂子、一点污迹也没有。
──他刚才为了不让这串莲藕沾污,几乎连命都保不住了。
他还在伸着手递给她,一双目光在月下充满了期盼,见仇烈香呆在那儿,似乎有点不明白,就说:
“你先吃,我已吃了一片,好好味。”
仇烈香强忍泪花在眼眶里滚动,噙住不让泪儿落下来。这时际,那莲藕竹串的尖端,离开她的美目,也是很近很近,只要她再一俯身或无情一伸手,都会刺进她眼里去。
因为无情是坐着的,仇烈香俯着首跟他说话,背着火光和月光,无情不是很方便一直仰着面看她,所以也没注意她眼里的泪光,而且她也不让尖刺太贴近而稍稍后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