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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布鞋的声音比它沉闷,草鞋的声音比它沙滋。她也听过在外地打工的沙牙子穿回来的皮鞋的声音,那是脆生生的响。
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脚步声,带着音乐的节奏,像鼓点一样撞击着人的耳朵。
她有点好奇,转过脸来看,看见那个和大爹一起来的男人走了进来。
她不喜欢大爹,因为大爹是阿爹的兄弟,而阿爹是个坏人,所以大爹也是坏人,和大爹一起来的人都是坏人。
她也不知道阿爹为什么是坏人,反正所有人都这么说。同学这么说,老师也这么说。她不乖的时候,老师和同学都会打她,因为她是坏人的种,他们说坏人的种就该打。
有时候,她明明很乖,他们也会向老师告状说她不乖。老师就认定了她不乖,就罚她打她。
她讨厌上学。
踢踏踢踏的声音停了。那个男人站在墙边看墙上的奖状。那是她得过的唯一一张奖状,奖状旁边还贴着她得奖的作文。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坏爸爸。
那是她最后一次当着人的面提起她的阿爹。
她以为承认自己有个坏爸爸,别人就不会再欺负她。
可是并没有!
从那以后,除了在日记里,她再也没有提过自己的阿爹。
她从破旧的黄皮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有着漂亮封皮的小本子。
这个小本子是她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妈妈送给她的。每次拿出来,她就好像看到了妈妈,那漂亮的封皮就像妈妈的脸一样。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本子的封皮,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那个顶着鸡窝头的男人过来了,他要干嘛?
想偷看我的日记吗?
哼!
虞美人用手臂紧紧护住自己的日记本,不让他看。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却发现那个男人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许,出去了吧!
她轻嘘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下来,忽然就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和自己同坐在一条长条凳上。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抱紧了日记本,警惕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你叫虞美人?”男人问。
虞美人抿着嘴不说话,把日记本抱得更紧了。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花也叫虞美人?”
虞美人当然知道自己名字是一种花的名字,但他们都说它长得和罂粟花一样,是一种有毒的花。
她见过罂粟花,但没有见过虞美人。
“你知不知道有一首词也叫虞美人?”男人又问。
虞美人不知道词是什么。
男人吟唱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沉默着。
她听不懂这首词的意思,但从男人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子落进湖面一样,在她内心里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一种淡淡的愁绪从她心底升起,就像湖面上的雾,飘飘忽忽的,捉摸不定,却越来越浓,浓得化不开。
那些过去的日子——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偶尔看见爸爸的日子像连环画一样一幅幅在眼前翻过。
她想妈妈了。
她把怀里的日记本轻轻放在桌上,用手抚摸着本子的封皮。
封皮上忽然也荡起了涟漪,像水的波纹。
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她看见了妈妈的脸。
妈妈在朝她笑,她的脸年轻又漂亮。她记得,她趴在妈妈背上吵着要去芒甸的烟麻大街买糖果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的年轻。
后来,妈妈就病了,老了。
封皮上的光影还在变化,妈妈的笑容渐渐消失,丰腴的脸颊开始变瘦,慢慢的,只剩下了褶皱蜡黄的皮肤,像一张旧黄裱纸覆盖在骷骨上。
一滴晶莹的水滴从天而降,落在封皮上。
她轻轻打开日记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那是妈妈死后的夜里,她趴在妈妈的棺材上写的——
妈妈死了
我也想死
死了就能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但死了也会见到爸爸
我恨爸爸
所以我只能活着
第90章 美人日记()
4月2日,星期六,晴
妈妈带我去烟麻大街买糖果,那里有好多好多糖果。
我问妈妈为什么叫烟麻大街。
妈妈说,以前街上都是卖大烟和大麻的。
那现在为什么还叫烟麻大街,不叫糖果大街呢?
妈妈给我挑了好几种糖果。我说我只要吃bo罗味的。妈妈就给我买了bo罗味的。
其实我都喜欢吃,但是我知道妈妈没有钱。
烟麻大街上有个疯子,看上去好可怜。我偷偷给了他一颗糖。
5月16日,星期一,阴
今天帮妈妈杀鸡。
我一手抓住鸡的两只脚,一手抓住它的翅膀。妈妈在鸡的脖子上jiu下一把毛,然后在没毛的地方割了一刀,用碗接着鸡脖子里流出来的血。
鸡一定很疼,挣扎的很凶。我抓不住了,一松手,鸡就跑了。跑的时候,它的脖子还在流血,过一会儿,它就不走了,倒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血。
虽然它很可怜,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鸡肉了,我也很可怜。
可是妈妈却不让我吃。
妈妈说这只鸡是给爸爸的。
她把鸡烧熟了,又拿了一瓶酒,放到爸爸的坟头。
妈妈说今天是爸爸的计日。
可爸爸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吃鸡的。
妈妈却说爸爸会吃的。妈妈真迷信!
5月17日,星期二,阴
昨晚我偷偷去了坟地。
我不相信爸爸会从坟里爬出来吃鸡。如果我不去,那只鸡一定会被野狗吃掉,而不是爸爸。
鸡很好吃。
吃鸡的时候,我突然想爸爸了。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小的时候,他最疼我,经常抱着我去芒甸玩,还带我骑木马。后来他就很少回来了,就算回来也是在半夜。
再后来他死了。
大家都说他是坏人,是毒xie子。
我想他们说的是真的。
有一次爸爸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妈妈一直哭。爸爸拿出一包白色的粉。妈妈给爸爸打针,打完了,爸爸就很用力的把妈妈压在床上,妈妈疼的大声的叫。
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都看见了。我真想把爸爸赶走。
晚上的坟地特别黑,只有一点点星星的光照进来。
我吃饱了,留了半个鸡在坟头。
爸爸,虽然你是个坏人,但我想你了。
5月31日,星期二,小雨
妈妈又在吸大烟了。
她不吸的时候就会很难受,看见她难受的样子,我也很难受。
妈妈说,她吸烟的时候可以看见爸爸。
但她却不允许我闻她的烟味,她说大烟是有毒的。
我叫她不要再吸了。
她说等我长大了,她就不吸了。
6月3日,星期五,晴
刀娃子说我偷了他的橡皮。我说我没偷。他打我,我也打了他。他就向罗老师告状。
罗老师问我为什么要偷橡皮。我说我没偷。罗老师把我的书包倒在地上,恩昆阿公给我买的彩色铅笔摔断了,我很伤心。
罗老师要我向刀娃子道欠。我没有道欠。我没有偷东西,为什么要道欠呢?
他说我打人就要道欠。可是刀娃子先打的我呀。他为什么不道欠?
罗老师就骂我是毒xie子,让我对着立必角。立必角就是在教室的角落里面对墙必站着,不许动。
我立必角的时候,刀娃子在背后打我,同学们用粉笔丢我,还在我背上画乌龟。
我没有哭。
回到家里,妈妈看见我手上有乌青,问我怎么啦?我说在坝口摔了一交。
妈妈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
我很想哭,但我没哭。
6月19日,星期日,晴
家里来了很多可怕的陌生人,他们身上都画着奇怪的画。
妈妈叫我躲在里屋不要出去。
我听到他们在外面叽里gulu的说话,但我一句也听不懂。
后来他们走了,我听见妈妈在外面哭。
我走出去问妈妈怎么了?妈妈不说话。
我看见桌子上有一些钱。
7月7日,星期四,雨
妈妈果然不吸烟了。我想是因为我长大了吧。我现在已经会采茶叶了,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可以帮妈妈采干zhe了。
但妈妈好像病了。她去芒甸打针了。我看见她手臂上有好多打针留下的黑点。
我不想去上学了。反正学校里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是坏人的后代,是毒xie子。
我不想做毒xie子,我想帮妈妈做饭、洗衣服、干农活。
他们都说干活很累,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8月2日,星期二,多云
妈妈越来越瘦了。她最近变得很怪,常常说她要走了,要去找爸爸了。
他们说妈妈得了一种叫爱zi的病。
芒甸有很多打针的人都得了这种病。
我想妈妈是病胡涂了,爸爸已经死了,去哪里能找得到呢?
我去找恩昆阿公,我跟阿公说:“阿公,我想找一个新爸爸,这样妈妈就不会总是想我爸爸了。”
恩昆阿公抽着烟说:“好好。”
阿公越来越老了。我叫他不要抽烟。他总是说:“好好。”但还是一直在抽。
阿公给了我一条鱼,让我吨汤给妈妈吃。
我高兴的回家给妈妈做鱼汤。
我跟妈妈说:“你吃了鱼汤病就会好了。等你病好了,恩昆阿公答应给我找一个新爸爸,那样你就不会伤心了。”
妈妈高兴的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