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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里想得都是某某掌柜贪了东家的银子,被东家锁拿到了官府,被判了流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形,他们夫妻穷过,因而更怕穷,回到原来的日子,还不如一家人喝下砒霜死一齐死了的好。
现下见姚荣家的笑吟吟地站在客房门前说太太有请的时候,便似是脖子上套上绳索一般,张太太站了起来,却只觉得两股战战,软得迈不动腿。
姚荣家的扶起她道,张太太可是腿麻了?
姚家嫂嫂,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您千万替我们夫妻求一求情,求她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们夫妻……
太太最是仁善,她现今又有了身孕,定会给你们夫妻指一条明路……姚荣家的想了想又道,只是您在莲花胡同住了这么久,张掌柜也没有一星半点的音信,太太有些疑虑罢了……
那个老杀材,定是不敢登门,若是太太让我们夫妻去做什么事,我们夫妻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倒不用你们赴汤蹈火……姚荣家的扶着她慢慢地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正堂,又扶着她进了屋,张太太见许樱还是穿着半新不旧的宽大袍子,在临窗大炕上坐着,却是因过了午,正在吃银耳莲子羹,冯嬷嬷站在她的身旁,见她进来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似没瞧见一般低下了头。
给太太请安。张太太一边说,一边跪了下来。
许樱似是才瞧见她一般道,起来吧,你非我家下仆,不必如此拘礼。
这是应当的。张太太走了这许久,腿上总算有了些力气,自己站了起来,没想到脚下一滑,又差点跪下,又是姚荣家的扶了她一把,才让她站了起来。
这些日子留你在府里帮忙,想必是家里的事全都耽搁了吧?
家里没什么事不是我儿媳妇不能做的,我在家里也是个闲人,没什么耽搁不耽搁的。
这样就好了。许樱低头吃了一口银耳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道,张太太既然在这里住了这些时日,还是捎个信儿,让张掌柜来接吧……
张太太听她这么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太太您的意思是……
虽说您说家里没什么事,可我也不好总这么将你拘在这里陪我,让张掌柜来接你回家吧。
是,是,是,谢太太恩典。张太太曲膝行了个礼,又差点跌倒。
劳烦你跟张掌柜说一声,来的时候把三年的流水帐并总帐都送来,我闲来无事,要看帐。
是,是,是……虽说要帐本就是要交权的意思,张太太还是觉得已然比自己料想的要好了。
这京里的生意难做,说起来也没赚什么银子,净赔本赚吆喝了……
赚了的,赚了的……我虽不知道生意上的事,可这一两年我们当家的回家里都是脾气极好的样子,并未因生意上的事着急上火,必是赚了的。
赚了就好,不赚就要再查帐了……
赚了,赚了……我敢拿脑袋担保,定是赚了的。
许樱瞧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来人,送张太太回客房歇着,姚荣家的,你是识得字的,替张太太写封信回家里。
是。
待张太太也走了,许樱叫来了翠菊,百合把麦穗带走了?
带走了。
把柴房里的廖嬷嬷带出来,告诉她想要孙子,就把剩下的东西埋在哪儿了全吐出了,否则我要让她没了儿子又没孙子。
是。
许樱嘴角带着一抹笑,她狠吗?可若非是廖嬷嬷的儿子没钱还要滥赌喝花酒,又怎么会被打死街头,她早就料定廖嬷嬷必定藏了些东西,那些东西本来就是连家的,让她吐出来,天经地义……
191拿了我的还回来
许樱作了个梦,梦里她似是又回到了山东许家自己母女俩个栖身的小院;她盘腿坐在炕上绣鞋面;母亲坐在她的对面;时不时的指点她几句;窗户敞开着;一阵和煦的风吹了进来,吹得炕桌上用剪子压住的花样子微微颤动,窗外麦芽和麦穗一边晾晒着刚洗好的衣裳一边笑闹在一处,两个人没有说官话;而是叽哩瓜拉地说着乡下土话,许樱听得一知半解;却见母亲笑个不停,娘,她们在说什么?
那两个小蹄子在说嫁人的话,一个人讲非要生儿子不可,一个人在讲若是连生三个没儿子,就不生了……杨氏一边说一边笑,屁大点的孩子,想得到长远。
许樱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差点被针扎了手……
许樱睁开了眼,扶着肚子翻了个身,掀开床上的帏幔看向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却不到起床的时辰,远处的鸡鸣和狗吠声分外的清晰……
麦……她刚张了嘴,又闭上了,今个儿她这是怎么了?总想起之前的事,她早就知道人这东西,身为万物灵长,集天下之恶于一身,便是自小一处长大的都未必真得可信,麦穗再好,也是个不知进退的,早不是小时候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自己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啪啪啪……外屋的门不知道被谁轻轻扣响,在外屋守夜的翠菊好似睡得也不沉,没多大一会儿就起来了,端着灯去开门,小声问道,谁?外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翠菊好像挺惊讶地说了一声什么,许樱听得并不真切,只听见翠菊后面说,你先回去歇着,等太太起来了我再告诉太太。
许樱咳了一声,我醒了,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翠菊拿着一盏琉璃灯进了屋,又将屋里的两盏灯点着了,坐到了床边,太太,麦穗难产死了。
许樱听见她这么说,愣了许久,什么?
百合姐叫人入府报信儿,说是麦穗昨个儿半夜难产死了。
许樱定定地瞧着外面,现下天光已经大亮,许樱瞧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有些辛辣,孩子呢?
是个女孩,挺瘦的,大夫说不知道能不能活。
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
许樱吃了两口早膳便放下了,抬头问绿萝,张掌柜在外面等了多久了?今个儿是事情聚在她门口的日子吧,她刚梳洗完毕,张掌柜就架着车,让人抬着一箱子的帐本来了。
有一会儿了。
让他再等等。她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把吃的撤下去,姚荣家的……
姚荣家的低头过来施礼,太太。
你带着二十两银子到百合家,说是五两银子我给她压惊,就说对不住了,让她家里平白无故遇上血灾,余下的银子让她替我把麦穗发送了。
是。
再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若是活了下来,廖家又不要,找个积善无子的人家送给人吧。廖嬷嬷已经把自己存的最后那一点珠宝献了出来,
廖家若是要呢?
要就给他家,总算是他家的血脉。
姚荣家的抿了抿嘴,颇有些不赞同,太太虽与廖家有前约,可廖家现下早已经家徒四壁,让他们养孩子岂不是坑了孩子?心里定下了另一番计较这才走了。
许樱又看了一会儿莲花胡同这几日的流水帐,安排了内外宅的事情,喝了晚茯苓霜,这才叫人请张掌柜进来。
张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头隔着门帘瞧着里面的动静,只见几双穿着绣鞋的脚来来去去的,动作轻盈利索,虽说里屋人不少,却是连声咳嗽声也无,只能听见十太太随手翻阅帐册的声音。
都在这儿了?
回太太的话,都在这儿了。
张掌柜一向身子骨强健得很,若不是张太太与我说,我都不晓得您竟然已经痛风十几年了,怎么,又重了些?
张掌柜确实有痛风之症,不能着凉不能吃鱼虾蟹更不能饮酒,可若是不沾这些,他还是极好的,可许樱提及他的病重了,张掌柜张了张嘴,又咽了口吐沫,是啊,又重了些,今个儿天气晴好看不出,若是阴天下雨已然起不来了。
唉……听张太太讲你要告老还乡,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这样吧,您若是真得病得等不及了,便与张太太带着一家子先回乡下,京里我让许忠替你管几日,二叔那里自有我替你求情……
如此便谢谢太太了。张掌柜擦掉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到下巴上的汗,把帐薄子交上去,自己一家人能全身而退,他也不算亏了。
我听许忠说京里的买卖不赚钱?
赚还是赚的,只是不似别家赚得那么多。
能赚就好,在京里有买卖,别人家才瞧得起,赚与不赚都在其次,只是听说库里现银有些对不上帐,许忠这人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帐清了,便是我开口说让你先走,怕也走不成……
能对得上的,能对得上的,库里现有现银两……
两万两?这倒是差不多了。
是啊,两万两……张掌柜刚才想说两千两,却被许樱抢了先说是两万两,咬了咬牙,也只得认了,他们夫妻早就在家乡买了些田产,手里积存的银子,便是拿出两万两还有千把两,足够回乡安乐一世了。
既是如此,我便与许忠说,两万两不少了,让他也不必说什么请山东的老帐房来查帐的事了,这帐虽得慢慢盘,但出入不会大。
是啊。
我也留了张太太许久了,你身子不好,我也不方便多留她了,现下便将她还给了你,你们在京里也住了几十年了,想必要收拾的东西不少,虽说急着回乡养病,也不至于似是张太太说得那样明个儿就出京,便是收拾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成的。
多谢太太体恤。
咱们一场宾主,也无所谓谢不谢的,只盼着十爷回来,休要骂我越俎代庖才是。
冯嬷嬷一直站在许樱旁边,关于张掌柜夫妻的事知道的也清楚,见张掌柜走了,不由得掀了帘子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转身对许樱说道,太太,他这般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太太为何还要让他得了善终?
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逼他逼得狠了,他一把火把这些帐册子烧了,或者干脆烧了大库房,咱们就算把他告到官府,京里的生意怕也是要支撑不下去了,现下他吐出两万两银子,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在我这里算是全身而退了,可旁人能不能容他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您是说——
他干得事本来就是与虎谋皮,咱们顾及着莫要打了老鼠伤了玉瓶,旁人可不会顾及,现下他们还不敢找连家的麻烦,更不敢在京里惹事,他们一旦离了京,能有什么下场就不可知了。许樱说到这里,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