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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1968年,你到总场场部去找领导……”
“那回,是你同意的。你说,那时他们处境困难,兴许好说话,能把我的处分撤销了,替我把党籍恢复了……”
“后来你在场部干了些啥?”
“没干啥呀。”
“你带人去三台子林场砍过木头。”
“是的……”
“三台子林场现在归福海管。三台子有人告了你。要追究责任。状纸递到县里。县里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先给我打招呼。过去嘛,不是一个单位,他们可以推托不管。以后一个单位,他们就难以推托。”
“没什么要推托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了。五车木料,我没拿一根回家打箱子打柜。去三台子也是场部的人找的我。不是我主动……当事人都没死,查得清,问得明。”
‘小傻虫,天下的事有时是说不清的。也可以这么说,也可以那么说……“老爷子口气陡地变硬了。
“你说咋办?”
“福海县有人拿这事反对我们合并过去。他们本来就嫌骆驼圈子人员构成复杂……”
“就算我是头顶生疮脚底淌脓的家伙,不才我一个吗?我代表得了整个骆驼圈子?”
“他们可以借这些事胡搅蛮缠,拖延时间,拖上两年,这黄花菜就凉啦!”
“那也需要你今天禁闭我!”谢平问道。
“那刘延军要找你呢。我能让他见着你?我只能跟他说你不在这儿了。我所以才派天有守在门口,怕你木格儿木格儿往里闯……”
“你要我离开骆驼圈子,好办。”谢平张嘴想说出“你把扣压了我的通知还给我”,又一想,还是等一等,先听听他的安排。
“我哪是要你走?真要你走,我还不早叫你跟那帮子去闹‘返城’了?这些年,你给我出了不小的力。可以说,任劳任怨。现在,我要你再帮一次忙……”
“什么忙?”
“咱们跟福海县合并后,他们在这儿办转口贸易基地,属于自负盈亏单位。初创阶段,恐怕养不起恁些人。有一部分得调到巴音台二牧场去,继续搞畜牧业。这儿只能留一个精于的有文化的可靠的小班子,人数嘛,不能多,也就十来个左右吧……论文化,论精干,你当然拔尖儿,得算在留下的这一拨里。可是,分场里绝大部分的家属孩子职工都得去巴音台。这工作不好做……”
巴音台,谢平是知道的。那简直就是在大山里边。从头年九月中旬,雪封住山,人畜就全堵在里头。到第二年五月发罢洪水,才下得了山。“因此,我需要一个大伙看来是我最亲近的人,带头到巴音台去。”老爷子说道。
“亲近的人……你不少。淡见三、徐到里、韩天有……再亲一些,桂荣!让他们去嘛。”
“老徐转业前就是个连级干部。是我让他跟我转业到这达。恁些年来总场一直不肯再给我们一个副场长的编制,也只好委屈他一直给我当个会计。他快五十了,又跟我恁些年,你说,我这回能再说,让他带大伙去巴音台?”
“淡见三呢?”谢平气喘得越来越急。
“他得留在骆驼圈子带那一拨人。”
“带那一拨人不是有你吗?”谢平见老爷子一直不肯说出他要带全家去县城落户的事,便有意逼他。
“你……还想让我带人去巴音台?”老爷子往身后一大摞被子上一靠,眯细起眼反问。
“是啊,韩天有底子潮。于书田又闹僵了。只有我去了,是吧!”谢平快口端出“底牌”。
“你替我去一趟巴音台。待两年。我再想办法调你出来。”老爷子缓和了口气。“这样,你也躲开了三台子林场的追究……”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谢平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老爷子执意不肯告诉他,他们一家要去福海县城,更没有半点意思要把他一起带到县城去,也没有半点意思来一起为他在三台子方面承担一点什么责任,这使他骤然地明白,老爷子扣他的通知,只是想再使唤他一次,只是想叫他带一帮人去巴音台。老爷子从来没想到把桂荣给了他,也没把他跟徐到里、淡见三那一号的等同齐重。这番的“明白”,使他处于极度的失望之中。他这时已无心再听他的那些了。“你知道我跟桂荣的事了?”他刷白了脸,故意逼问。事到这一步,谢平觉得该“破罐子破摔”了。他想最后再试一试老爷子的心。
“扯淡!”老爷子果然反应强烈、迅疾。立马跟松开的弓背似的,从床上弹起。
“所以……你一定要把我赶到巴音台去!”
“……”老爷子避开谢平的视线。
“请你说实话。”
“不完全嘛。有你的实际情况,也有工作需要。你明白,只有你去最合适!我身边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我可以去巴音台。但得让桂荣跟我一起去……”谢平全豁上了。
“谢平,你要是懂事,就不要再跟我提桂荣。你还真把大伙儿说你们俩的那些扯淡的话,当真了?!”
谢平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一切都清楚了。他站了起来:“吕培俭同志,请你把你扣压我的通知还给我。我回上海。得亏还有党的政策给我留条退路。我回上海。我回……”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冲着老爷子吼了起来。
老爷子猛地抬起灰白的头,直瞠瞠地看着谢平。那细小但却闪着锐光的眼睛里,一时间显得那等的诧异、不满和惊疑。这一瞬间,他松皱的脸皮似乎全缩到两块高高的颧面上。上嘴唇微微地咧张开来。一络白发柔软地垂落到他方形的额角上,遮去半边疏淡的眉毛和瘪陷得很厉害的太阳穴。整个身子都向上耸起,像个要向猎物扑去的云豹。
过了好半晌,他才咬着牙齿,很严厉地说:“胡说八诌!哪来什么通知?不信,你去问场部知青办。还是考虑考虑我的请求,去巴音台。你想叫我吕培俭也罢,叫我老吕也罢,这回……算是我求你……求你撇开桂荣,去考虑考虑这件事……”
第19章
桑那高地的太阳
十九
这里也有个太阳。我看到了。
谢平走后,老爷子完全像瘫倒了似的,坐倒在老关家的床铺沿上。终于进行了这场几个月来一直使他感到极其为难,但又不能不进行的谈话之后,他几乎心力交瘁了。他明白自己对不住谢平。但他又不得不如此。归并到福海,他跟县里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调他去县里工作。初步谈定,是去任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县里答应,除了他一家子,还能从骆驼圈子带一两个熟悉的干部放在身边。这名额自然太少了。在骆驼圈子跟他同甘共苦恁些年的人,哪一个他不想带在身边?不想让他们也到县城里安家?谁不该去?除了那些新生员。但这毕竟是办不到的事。排在这份他想带走的人的长长名单里,头一名,自然是徐到里。老徐这么多年之所以不跟谁计较啥,无非是看在他这个老营长、老上级的面子上,不好计较的。老兵嘛,就有这点好。这一点,老爷子心里是非常明白的。这一回,他决不能再撇下他亏待了他。如果县里只允许他带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也只能是老徐。这是他早定下的方针。如果允许他带两个。那么第二个,是兽医助理小范。这怕是谁也猜度不到的。小范是老爷子同一年转业到羊马河来的一个老战友的儿子。当年,老爷子在鸦八块分场值班营当营长,小范的父亲是这个营的教导员。范教导员原先是炮校的教员。转业后两年,一直也没放弃对炮兵战术的研究,写过好几篇论文寄给军委炮兵总部。后首,总部又把他要了回去,重新穿了军装。后来在一次大演习中,弹药库起火爆炸,牺牲了。“文革”中,小范插队。老爷子说,你要再没别的好去处,就上我这儿来。好歹,我还能代你爸爸照顾你。对于这样一个战友的孩子,烈士的遗孤,他自然要尽最后的责任。自己走后,骆驼圈子必须交给一个当过兵的人掌管。这在老爷子心里是早内定的。这个人选,也是早内定了的,便是淡见三。让他将来当个基地主任,不算亏待他。于书田,还留在骆驼圈子,他已经跟见三交待过,待个一年半载,也提他起来,当个副主任。这些老下属,他都有安排。惟有谢平,叫他为难。这么多年,老爷子一直为自己身边有这么个老高中生、大城市的青年、一心一意在分场替他掏力的小伙子沾沾自喜。他一老觉得,他自己这班人马,全盘端到福海去,也不见得就比县里那一茬人,差到哪儿去。这也是别人当面开谢平和桂荣的玩笑,他不制止不反对的根儿。他虽然觉得他俩在一起不是最合适,倒也不认为就一定不可以。这段日子,他的心情变异很大。他自己也感到惶惑。他去了几趟福海。他接触了刘延军这拨子年轻人,听他们交谈,跟他们商量骆驼圈子今后发展的设想,回过头来,路过一百零五公里,再找谢平,他十分惊讶地感到谢平竟是那样木讷,迟钝,说不出啥新鲜东西,像一副使了多年的犁头:有力,但却笨重。他为谢平难过,也隐隐为他心疼。他竭力不叫自己在谢平面前去流露这种感觉,也不让自己往深处想。但确实的,不好意思再去向刘延军和县委里的人开口,让他们招收了谢平去。当然,他要是以“外甥女婿”的身份把他带走,县里会收下这个人头的。但从发现谢平“太土”了之后,他开始犹豫、动摇。他给谢平另找过退路,想给场里打个报告,正式给谢平一个任命,比如,让他当骆驼圈子子女校校长。也算个脱产干部。一生有个交代。但场里不肯批这报告。他们还记得谢平被取消过预备党员资格。这件事,使老爷子更不敢在这时刻把桂荣给了谢平。谢平这一辈子看来是难以洗刷掉自己档案里的那一笔了。他不能让桂荣跟着谢平背这个包袱。桂荣比谢平小十来岁。到福海县,她什么人找不到?什么局面做不出?他觉得谢平自己是应该明白这一点的……牺牲谢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