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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挑动谢平离开骆驼圈子?”
‘你别管。这是我跟他的事。我决不替你在老爷子跟前添乱就是。“
淡见三疑惑地瞅了瞅齐景芳。不做声了。这鬼女子,咋恁难弄?!
‘你安排我住哪儿?“齐景芳又问道。
“放心。不会塞你到新生员屋里去。我这儿空床多得很……”
“去你娘的蛋!在这儿我可不跟你一屋住。”齐景芳脆绝地一口“掐灭”了淡见三的任何“奢望”。她不想头一次来这达,就给骆驼圈子人留下印象,她是个“烂货”。况且,这达还有谢平……她威胁淡见三道:‘你要没地方安排我娘俩,我还跟车回去!“
“安排啦!我的老姑奶奶!在老爷子家。跟桂荣睡一屋。跟老爷子的心肝宝贝疙瘩睡一起,我就是老虎,还敢去找你麻烦?!放心了吧?”淡见三以为,听了自己这么说,齐景芳准会高兴。自己便能趁宏宏跑到隔壁诊室去玩那人体针灸穴位模型的空儿,跟她亲热亲热,沾一手。却没料想,齐景芳听了,反而愣起神来,支起半拉眼皮,怔怔地半笑半不笑地问道:“那小桂荣……漂亮吗?真有恁迷人?我倒想见识见识。”叫他好不扫兴。
早饭过后,为了迎接福海县的贵宾,淡见三集合起全分场的男劳力,打扫场院;用竹答把,也用人拉的刮雪板。要求各小家小户把房前屋后都拾掇净了。柴火堆也得重码过。不求一般高,但都得站在一条线上,码出棱角。谢平回来时,把撅里乔跟几个冻坏了手脚和脸面的老伙计也带了回来让老淡给瞧伤。这时他们也被淡见三叫出来,或者相帮拉刮雪板,或者督促检查各小家小户的柴火堆。撅里乔钻到二贵家柴火堆背后,用扫帚把挑出二贵媳妇晾那儿的内裤,故意满处吼道:“老爷子有令,不叫在今天露这烂脏玩意儿。谁这么不听话?谁?”二贵媳妇红着脸,四处追,忙不迭用扫帚疙瘩砸那死老瘸,要夺回自己的衣服。但在场院转了好几个圈儿,也逮不着他。男人们拄着长把管帚,哈哈大笑。还是几个去大伙房帮忙的老娘儿们,前堵后截,把老瘸按倒在地,一头掐他,一头解他裤腰带。老瘸跟打挺的黑鱼似的,在娘儿们的腿杆中间扭动、挣扎、哀求:“扒不得、扒不得,要冻掉的、冻掉的……”“冻掉了才少作孽呢!看好喂狗!”四五个大嫂咬着牙,一齐用漆盖头死劲压实了老瘸,叫他动弹不得,扒下他棉裤,又狠劲在他光屁股上各自踢了一脚,才四散开,算是出了口馊气!她们也是早恨透了一瞅见空子就想占她们便宜的死老瘸。
齐景芳由淡见三陪着走上老爷子家木台阶,见这场面,拍着木台阶上的廊柱,哈哈大笑道:“行,你们这达的‘半边天’行!”进了屋,一见桂荣,便忙把她拽到窗前阳光地里,像个老外婆似的,左上拨拉,右一拨拉,拨拉得桂荣团团打转;又拉着桂荣的手,左右上下不住地打量,故意对老爷子说:‘我说呢!老爷子咋会恁喜欢这么个疙瘩蛋。我要是个老和尚,非半夜来背了她去,搂着啃着活吞了她才过瘾呢!你瞧那小鼻子小嘴的,咋恁可人心呢?!“说着从挎包里摸出条丝光绸巾,拍在桂荣小手里,算是见面礼。
“哦,见三,你瞧你这位‘对鼻子’的一张嘴……”老爷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点戳着淡见三笑道。头早起,淡见三来跟老爷子打招呼,就说了,待会儿要来的是自己的“那一位”,按骆驼圈子的习惯叫法,便是“对鼻子”。可不,闭起眼来想想,这称呼,叫得贼准!
这时,谢平从大伙房的柴火堆里,拉了满满一爬犁灰皮铁棍似的梭梭柴,来到屋前。桂荣见了,忙挣出齐景芳的怀抱,跑到门外,帮他往屋里抱柴火。
“给福海县客人那屋里拉了吗?”老爷子问,一头给谢平递了棵烟。
“拉了。”谢平用粗大的拇指和裂的中指慢慢搓了搓烟,答道。
“今天要使发电机。昨晚试了试,电压不稳。待会儿,你去看看,再给调调;恐怕还得给发电机房拉一爬犁梭梭柴吧?”老爷子又撂了盒火柴给他。
“行。”谢平闷闷地应了声,转身要走。他脸上搽过冻疮膏的地方,在阳光地里隐隐一亮。桂荣早起上他那小屋送冻疮膏去了。一头给他搽药膏,一头还心疼地骂呢:“冻死活该!省心!”
“你们还有发电机呢?我也去瞧瞧。”齐景芳想找机会单独跟谢平说话,这时便趁势“顺杆子爬”,跟着谢平往外走了出来。
“城里人,猎奇呢?”谢平拉着空爬犁,慢慢向大伙房后边的柴火堆走去,挖苦齐景芳。得知齐景芳就是大伙儿早在猜测、揣摸、又无从知其底细的淡见三在外边寻的那位相好,谢平隐隐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刺痛,既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她。只是感到一阵刺痛。
“你怎么恁笨?把我的信给了淡见三?”齐景芳没理会他的挖苦,责问道。
“很抱歉。到今早起,我才知道,你原来就是淡见三的相好。”
‘怎么?不可以吗?’中队长‘。“
“怎么不可以。现在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大伙早等着想吃老淡的喜糖了。”
“喜糖当然是要散的。可也得给凑份子。骆驼圈子咋么个规矩?一份舍得出多少?”
“那就看办事人的贵贱了……”
“比如像我这一号的‘贱货’呢?”
谢平从她话里忽然听到了一种让人心颤的尖刻和酸辛,便格登一下收敛起椰榆和嘲讽,回头去看她;却又只见她脸上淡淡地挂着一缕朦胧的、含义不明的微笑。似乎露着些怅然,又似乎痴痴地显着某种麻木和不在乎。
“去找过老爷子了?”到柴火堆后边,齐景芳问道。
“没有。”谢平不想跟她多扯这事,用脚蹬住柴火堆,用力去抽歪七扭八,相互盘压在一堆的梭梭柴。
“为啥不找?不打算走?”齐景芳相帮着去抽。
“城里人,你能给我通风报信,我就很满足了。别的,你就甭管啦。我自己还不知道该咋办呢。”
“咋办?上边让走。腿又长在你自己身上……”
“恁简单?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十四年。不是十四天。”
“有多复杂?不就是个小桂荣吗!”齐景芳突然变了脸色,拉起爬犁子,把已经摞到爬犁子上去了的柴火棍,一起都掀了个驴打滚马卧槽,还气咻咻地瞪圆了眼说道:“没想到你变得这么窝囊,这么没出息!”说着,一扭头便走了;走了没几步,又回头来冷笑着说:“‘中队长’,你真的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时到今日,你又何必再把自己打扮得那么‘革命化’呢?”这句话,把谢平噎得够呛。霎时间,他憋闷。憋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扯开腰间的麻绳,解开领扣,凑手抡起一根青灰油亮的梭梭柴,死命朝柴堆上砸去。只听“咔嚓”一声,梭梭柴断裂开来。他的虎口处、掌心里也一并麻栗跳疼……
谢平给发电机房拉够了柴火,回头拉着空爬犁再经过老爷子家所在的小高包脚下,福海县的客人已经到了。老爷子家门前那一排齐刷刷的青皮杨树底下,停起了两辆崭新的北京吉普。但来的不是县委领导。他们临时被地区找去开会了。来的是县长的大儿子刘延军跟农林畜牧局、外贸局的两位科长。老爷子心里不免有些窝火。但经淡见三悄悄跟他说清个中事由,详尽介绍了刘延军的为人,说他极有头脑,在县里也极兜得转,后劲儿极大。老爷子才收敛了那许多气恼,高高兴兴待客去了。这刘延军两年前从北大毕业,主动要求分回县里,办了个实业开发公司。料准近期内,跟苏联那边的双边贸易关系会有相当幅度的松动,便想占地利人和之先气,先在边界小镇霍尔果茨克占了个地盘,盖了两间抗震保暖的活动板房,想做转口生意。尔后,看中了紧靠老风口的骆驼圈子,作为霍尔果茨克的“后方基地”,他要把它办成转口货物的集散中心,支撑自己在霍尔果茨克的“贸易窗口”,统住这一片十来个县转口的生意。他从县里弄了辆北京吉普,三天两头地跑地区、跑自治区、跑师、跑兵团,当然,去得最多的是羊马河。他顶讨厌别人老看他是谁谁谁的儿子。他用他的公司跟人打交道,用他北大毕业生的资格。你要没来由地突然扯他那老爸,他可真跟你掀台面:“老兄,我可是从没打你父亲和爷爷的主意。你也别在我头上捞这一把。我不给任何人搭桥垫背。咱们都放自重了。我只给我公司办事。”要不,人咋说,县太爷的儿子脾气大呢!但也得亏他腿勤嘴勤,加上老爷子身边一些人使劲鼓捣,捅开了搁置多年的骆驼圈子归属问题的僵局,总算各方都觉得把骆驼圈子就近划给福海,是对谁都有利的一件大好事。犹如季春三月解冻的冰河,局面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谢平早就从老淡嘴里听说了这位北大学生,早就想见见这位新起的经理,便摘下肩上爬犁套绳,往路边的菜园栅栏上一搭,信步朝小高包上走去。
韩天有带人正从吉普车上往屋里搬东西。
“啥玩意儿?”谢平揭开一个纸板箱盖问。
“刘县长家的大公子给我们从县种畜场搞来的‘澳洲黑’种鸡雏。”韩天有耸耸肩膀头上的短皮袄,走过来说道。
“那箱子里呢?”谢平指指边上另一个纸板箱,问。
“刘公子送的!”播器材。“
“给我们安广播!”谢平惊喜道,伸手过去也想揭开盖儿瞧瞧。不料,手指尖还没挨到箱板盖,却被韩天有一把捂住。“分场长说……谁也不叫动那广播……”韩天有不无歉窘地解释。谢平看看韩天有。那意思是在问:“连我都不让?”韩天有自然明白这一瞥的含意。但他那铁钳似的手却没松开半分。
“呵,就恁金贵?”谢平尴尬中不无椰输的成分,直起腰。韩天有却依旧未松手。“客人和分场长在屋里?”谢平又问道。
“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