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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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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说:“你跟送赵队长来的马车去场部。我就不另派车了。”
  不一会儿,淡见三。于书田、关敬春等原先在值班营待过的转业战士都来见他们的老领导赵长泰。帮着腾房子、卸车。用抬把把赵长泰抬走。眼看日头西沉,那两挂车今天动不了身了。赶车的老伙计索性卸了套,把马牵到马号里,叫人往草料里多搁些苞谷豆,小心照料着,自己便跟着韩天有们找睡的地方去。谢平一直也没离开赵队长身边,帮着忙完,在他们家喝的糊糊,吃的苞谷面贴饼,被赵队长叫着,在他床沿上坐下。赵队长拿起他的手,翻手掌心,摸摸指节肚上平常容易结茧盖的地方,笑着问:“咋搞的?老茧都消了?”
  谢平不好意思地答道:“分场长让我教学。劳动少了。”
  赵队长问:“党籍转正了吧?”
  谢平答道:“分场是报上去了。我估计场里不会批。大概要延长我一年吧。”
  赵队长马上挣扎着撑起身,追问:“场里是这么批下来的?”
  谢平说:“还没有。我自己这么猜……”
  赵队长又靠回到那用旧棉袄垫起的靠枕上,叹口气笑道:“你倒是比几个月前显着有心计了……”
  谢平迟钝地问:“……我把手套从你那儿要回来,你骂我吧?”
  赵队长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而且也不想再说它。没意思。
  但谢平似过意不去,仍说道:“那几天里,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觉得连我也对你这么无情无义。”
  赵队长笑道:“你怎么恁婆婆妈妈,丁点儿大的事,老倒腾啥?”
  这时,渭贞嫂端来碗煎药,晾温了伺候赵队长喝下。赵队长自己义从床底下一只柳条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找出几个不小的药瓶,倒出一把各种颜色、大小不等的药片,拿水过来,一口吞了;闭上眼,歇了会,精神好了些,主动问谢平:“知道他们抓我的原因吗?”
  谢平说:“一句半句地听说过。”
  赵队长拿湿毛巾擦擦嘴边的药渣,又问:“知道叶尔盖那地方吗:)”
  谢平迟疑地点点头。
  “大概没去过吧?以后有机会,倒是该去看一看。前年有一批老兵转业到叶尔盖,其中有百十来个就到了叶尔盖五队。那个队原先是个劳改队。后来边境紧张,劳改员后撤,把转业兵换了上去。条件自然是差些。队长指导员原先带惯劳改,待人接物,方式方法也简单。自己呢,也是老兵,就没把这批新来的转业兵太怎么放在心上,待他们确实也冷清了点。天又下雨。地窝子里潮湿。没供上取暖的煤。弄点红柳柴吧,又太湿,只冒烟,不起火头。跟着一起来的老婆都才一二十岁,哪吃过这苦?就埋怨。四处看看,一片荒野。买卷卫生纸得走十好几里。后来其中一个的孩子,满月不多久,得了急病,又让队上的卫生员误诊,给治死了。找队长指导员说理。队长指导员还护着那卫生员。那话大意是说:谁工作能保证不出点差错?你们要样样都行,部队早留下你们提干了。凑合着点吧。这一下炸了窝了。所有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的女眷都吵着要起车票、回口里。那些老兵呢,去找部队带队来的干部,要求澄清,他们到底是犯了啥错误,才让部队给‘发配’到这达来的……”赵队长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句一喘。说到这里,还擦擦额角的冷汗,歇了一会子。“事情到这一步,本来还还有转圈的余地。但那队长一跺脚,让人把死婴的爸爸给扣起来了。说是他带头挑动顶撞领导,无理取闹。你要知道,在那地方,那时候,凭‘顶撞领导、无理取闹’这八个字,就能判你劳教,加你刑期。但那批老兵一个个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多一半都有七八年军龄,六七年党龄。在部队,最不济,也挂过下士领章、尿你那一壶?这儿就不是共产党天下?怎么就不能给你提两毛钱意见?提了意见你就拿大帽子压人,就扣人?哗——百多战士一起上来把队部围上了。把队长指导员扣了起来,要求场里、师里派人来解决问题。还把已经埋了的死孩子又挖出来,晾在指导员家门口了。其实到这一步,事情也还没绝了退路。队领导作个检查嘛!体谅一下这些刚从大部队转业下来的老兵嘛!把取暖的煤供上嘛!别让小孩再得肺炎嘛!你对当兵的好一分,他对你好十分。当兵的都是直肠子,秤砣心。实打实。好弄着哩。可那两个队领导就是扯不开这面子。以为这批转业兵跟劳改员一样,给点硬的,就能低头。连夜派人往师里报材料。师里得信儿,让幅师长和政法科长带着一个警卫连全副武装去解决问题。一到五队,哗,把机枪架了起来,这就麻烦了……”
  谢平急问:“把那些老兵都抓起来判刑了?”
  赵队长叹口气道:“开始还没有。一百多个战士家属在武装押送下离开了五队。把他们拆开,分散到十几个农场后,才一个个收拾的。有两个判了刑,两个开除了党籍,有一批记了过……”
  谢平又问:“怎么又把你掺和进去了?”
  赵队长说:“我当时在五队附近的老乡公社支农搞春播。他们上大队部来找大夫,给那孩子看病。知道我也是个老兵,就特亲近。我呢,也给他们四处找大夫,就这么有了来往……出事以后,我又到处替他们说话……我不是还有点资格,有点身份吗?”
  谢平问:“是你挑拨他们起来闹事的?”
  赵队长说:“谁挑谁呀?事实是一哄而上,没头儿。我得到风声赶去,他们已经把死孩子挖出来晾那儿了。我倒是给师警卫连做工作来着,让他们把机枪收起来。警卫连老连长,跟我一起干过。很熟嘛。我还算好的。他们部队的那个护送干部,让这儿往部队上参了一本,说他同情这些闹事的大兵。部队上为了尊重地方的意见,还汁除了他的军籍,送回原籍劳动。那也是个四七四八年的老兵……”
  谢平问:“前年发生的事,怎么拖到去年年底才抓你!”
  赵队长:“再深一步的事,就跟羊马河的一些人有关系了……他们要调治我,也不只是从这回抓我才开始的……”
  谢平问:“谁死活跟你过不去,干吗呢?”
  赵队长笑笑:“这,小孩子家就不必问恁细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谢平动身去场部。桂荣把谢平叫到老爷子跟前。老爷子给了他一包干粮,又叮嘱道:“见了你那些‘上海阿拉’,头脑给我放清醒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把住。就是跟慰问团的人,也别乱冒炮。他们转一圈,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可得在这儿待一辈子。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谢平用力地点了点头。
  慰问团原计划在羊马河活动三天。但等到第三天上午,依然没见着谢平和齐景芳,决定再延迟一天走。一头恳请场部接待办催催骆驼圈子方面。一头由秦嘉陪着齐景芳的大姐夫,搭车去找齐景芳。谢平凋去骆驼圈子以后,齐景芳也觉着没脸在场部待了,便主动提出要去四棵桩煤矿;到矿上代销店当了个销货员。场接待办倒是早就通知了矿上。矿上也立即把她大姐夫随慰问团到羊马河的消息通知了她本人。但她不肯来。只捎话给大姐夫,请他转告她姐姐,只当这世上没有过她这个妹妹的……
  慰问团的人那么坚决想见谢平,出乎场机关许多人的意料。他们原想敷衍一下,算了。四千七百九十五个,哪能个个见上?!但慰问团领有这样的任务,不管用什么方式,是单独晤谈,还是集体会面,但凡还活着的,都得见一见。况且慰问团里有一部分在区团委、区劳动局。街道党委工作的同志,都是谢平的老熟人。自然是非见不可。再加上,来之前和来以后都听了不少关于谢平的议论,不能不信,又不甘全信,就更想见见这个当年的“小伙伴”。慰问团到羊马河,了解了阿屠的情况,立马给上海发了急电,让上海有关方面接收了阿屠的户口。这使秦嘉和计镇华他们也寄希望于慰问团,想他们在谢平这件事上起点作用,改正场部的人对谢平的印象,改善谢平眼前这点处境。为此,秦嘉和计镇华一日三次走地方邮政线,发电报,打长途电话,用接待办的名义(在这一点上,郎亚娟帮了忙)催骆驼圈子。但每一次骆驼圈子方面都回答说,谢平早动身去场部了。这就叫他们更急了。最后一次,电话里才问清,谢平搭乘的是马车。老天!一百七十公里。三百四十华里。那得走到猴年马月?!秦嘉转过身就给修理连的上海青年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找辆空车,马上去路上接谢平。这样,谢平赶到场部已是离开骆驼圈子的第三天下午四点来钟。他跳下车,胡乱地拍拍一头一身的灰土,冲进慰问团住的西小院。小院里三个套间的门几乎同时都打开了。区劳动局的老谭、老岳,教育局的小周,街道办事处的老陈,还有团区委的副书记、慰问团的副团长李萍琴同志一起跑了出来。大家的眼圈都红了。这真得怪谢平。他一把拉住李萍琴的手一句话也没顾得上说,先自红了眼圈,低头站下了。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李萍琴吸着酸涩的鼻子,笑着说:“这是于吗呀?这是干吗呀?就这么见面?”谢平这才不好意思地用手掌心抹去挂在脸颊上的两颗粗泪,回头去跟团团围住了他的老谭、老岳和小周他们打招呼。慰问团的同志把他让进屋去。李萍琴还亲自打来水,取下自己的毛巾,让他洗洗。谢平笑着说:“我哪能洗你的毛巾。洗一回,你这毛巾就只好做揩台布了。”他把脸盆端到院子里,朝花坛边上一搁,脱掉棉袄,双手捧起水,泼到脸上、脖子上,使劲用手搓得皮肤通红。鼻子里呼呼啦啦喷气。再从随身带着的军用挎包里,抽出条于毛巾,屏住气,—一擦拭干了,翻好衬领,又狠狠摔打去棉袄上的灰土,拿五根粗直的手指插到蓬乱的头发里狠持两下,算是梳理。李萍琴在一旁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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