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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5卷-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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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特地将半打练习簿缝在一起,预期一本洋洋大作,然而不久我就对这伟大的题材失去
了兴趣。现在我仍旧保存着我所绘的插画多帧,介绍这种理想社会的服务,建筑,室内装修
,包括图书馆,“演武厅”,巧克力店,屋顶花园。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凉亭。我不记
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
  九岁时,我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看了一张描写穷困的画
家的影片后,我哭了一场,决定做一个钢琴家,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
  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象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
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
”,“黄昏”,“婉妙”,“splendour”,“melancholy”,因此常
犯了堆砌的毛病。直到现在,我仍然爱看《聊斋志异》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便是为了这
种有吸引力的字眼。
  在学校里我得到自由发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坚强,直到我十六岁时,我母亲从法国回来
,将她睽隔多年的女儿研究了一下。
  “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她告诉我,“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你
自己处处受痛苦。”
  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
  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
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
三个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
  我母亲给我两年的时间学习适应环境。她教我煮饭,用肥皂粉洗衣;练习行路的姿势;
看人的眼色,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
话。
  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我显露惊人的愚笨。我的两年计划是一个失败的试验。除了使
我的思想失去均衡外,我母亲的沉痛警告没有给我任何的影响。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份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
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
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
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一九三九年)
到底是上海人
  一年前回上海来,对于久违了的上海人的第一个印象是白与胖。在香港,广东人十有八
九是黝黑瘦小的,印度人还要黑,马来人还要瘦。看惯了他们,上海人显得个个肥白如瓠,
像代乳粉的广告。
  第二个印象是上海人之“通”。香港的大众文学可以用脍炙人口的公共汽车站牌“如要
停车,乃可在此”为代表。上海就不然了。初到上海,我时常由心里惊叹出来:“到底是上
海人!”我去买肥皂,听见一个小学徒向他的同伴解释:“喏,就是‘张勋’的‘勋’,‘
功勋’的‘勋’,不是‘薰风’的‘薰’。”新闻报上登过一家百货公司的开幕广告,用骈
散并行的阳湖派体裁写出切实动人的文字,关于选择礼品不当的危险,结论是:“友情所系
,讵不大哉!”似乎是讽刺,然而完全是真话,并没有夸大性。
  上海人之“通”并不限于文理清顺,世故练达。到处我们可以找到真正的性灵文字。去
年的小报上有一首打油诗,作者是谁我已经忘了,可是那首诗我永远忘不了。两个女伶请作
者吃了饭,于是他就做诗了:“樽前相对两头牌,张女云姑一样佳。塞饱肚皮连赞道:难觅
任使踏穿鞋!”多么可爱的,曲折的自我讽嘲!这里面有无可奈何,有容忍与放任——由疲
乏而产生的放任,看不起人,也不大看得起自己,然而对于人与己依旧保留着亲切感。更明
显地表示那种态度的有一副对联,是我在电车上看见的,用指甲在车窗的黑漆上刮出字来:
“公婆有理,男女平权。”一向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由他们去罢!各有各的理
。“男女平等”,闹了这些年。平等就平等罢!——又是由疲乏而起的放任。那种满脸油汗
的微笑,是标准中国幽默的特征。
  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
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
  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摸鱼,然而,
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关于“坏”,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说都
离不了坏人。好人爱听坏人的故事,坏人可不爱听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写的故事里没有一个
主角是个“完人”。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说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
她不是长得美的话,只怕她有三分讨人厌。美虽美,也许读者们还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
话里去!”在“白雪公主”与“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盘。上海人不那么幼稚。
  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包括《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
《茉莉香片》,《心经》,《琉璃瓦》,《封锁》,《倾城之恋》七篇。写它的时候,无时
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我的
文不达意的地方。
  我喜欢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欢我的书。
  (一九四三年八月)
洋人看京戏及其他
  用洋人看京戏的眼光来看看中国的一切,也不失为一桩有意味的事。头上搭了竹竿,晾
着小孩的开裆裤;柜台上的玻璃缸中盛着“参须露酒”;这一家的扩音机里唱着梅兰芳;那
一家的无线电里卖着癞疥疮药;走到“太白遗风”的招牌底下打点料酒——这都是中国,纷
纭,刺眼,神秘,滑稽。多数的年青人爱中国而不知道他们所爱的究竟是一些什么东西。无
条件的爱是可钦佩的——唯一的危险就是:迟早理想要撞着了现实,每每使他们倒抽一口凉
气,把心渐渐冷了。我们不幸生活于中国人之间,比不得华侨,可以一辈子安全地隔着适当
的距离崇拜着神圣的祖国。那么,索性看个仔细罢!
  用洋人看京戏的眼光来观光一番罢。有了惊讶与眩异,才有明掺,才有靠得住的爱。
  为什么我三句离不了京戏呢?因为我对于京戏是个感到浓厚兴趣的外行。对于人生,谁
都是个一知半解的外行罢?我单拣了京戏来说,就为了这适当的态度。
  登台票过戏的内行仕女们,听见说你喜欢京戏,总是微微一笑道:“京戏这东西,复杂
得很呀。就连几件行头,那些个讲究,就够你研究一辈子。”可不是,演员穿错了衣服,我
也不懂;唱走了腔,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坐在第一排看武打,欣赏那青罗战袍,飘开来,露
出红里子,玉色裤管里露出玫瑰紫里子,踢蹬得满台灰尘飞扬;还有那惨烈紧张的一长串的
拍板声——用以代表更深夜静,或是吃力的思索,或是猛省后的一身冷汗,没有比这更好的
音响效果了。
  外行的意见是可珍贵的,要不然,为什么美国的新闻记者访问名人的时候总拣些不相干
的题目来讨论呢?譬如说,见了谋杀案的女主角,问她对于世界大局是否乐观;见了拳击冠
军,问他是否赞成莎士比亚的脚本改编时装剧。当然是为了噱头,读者们哈哈笑了,想着:
“我比他懂的多。名人原来也有不如人的地方!”一半却也是因为门外汉的议论比较新鲜戆
拙,不无可取之点。
  然而为了避重就轻,还是先谈谈话剧里的平剧罢。《秋海棠》一剧风靡了全上海,不能
不归功于故事里京戏气氛的浓。
  紧跟着“秋海棠”空前的成功,同时有五六出话剧以平剧的穿插为号召。中国的写实派
新戏剧自从它的产生到如今,始终是站在平剧的对面的,可是第一出深入民间的话剧之所以
得人心,却是借重了平剧——这现象委实使人吃惊。
  为什么京戏在中国是这样的根深蒂固与普及,虽然它的艺术价值并不是毫无问题的?
  《秋海棠》里最动人的一句话是京戏的唱词,而京戏又是引用的鼓儿词:“酒逢知己千
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烂熟的口头禅,可是经落魄的秋海棠这么一回味,凭空添上了无
限的苍凉感慨。中国人向来喜欢引经据典。美丽的,精辟的断句,两千年前的老笑话,混在
日常谈吐里自由使用着。这些看不见的纤维,组成了我们活生生的过去。传统的本身增强了
力量,因为它不停地被引用到新的人,新的事物与局面上。但凡有一句适当的成语可用,中
国人是不肯直接地说话的。而仔细想起来,几乎每一种可能的情形都有一句合适的成语来相
配。替人家写篇序就是“佛头着粪”,写篇跋就是“狗尾续貂”。我国近年来流传的隽语,
百分之九十就是成语的巧妙的运用。无怪乎中国学生攻读外国文的时候,人手一编“俗谚集
”,以为只要把那些断句合文法地连缀起来,便是好文章了。
  只有在中国,历史仍于日常生活中维持着活跃的演出(历史在这里是笼统地代表着公众
的回忆)。假使我们从这个观点去检讨我们的口头禅,京戏和今日社会的关系也就带着口头
禅的性质。
  最流行的几十出京戏,每一出都供给了我们一个没有时间性质的,标准的形势——丈人
嫌贫爱富,子弟不上进,家族之爱与性爱的冲突——“得意缘”,“龙凤呈祥”,“四郎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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