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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宗之带着她走入客栈内,客栈的桌子上还有些未擦净的油腻,伙计拉长着一张脸漫不经心的帮忙端着饭菜,托的不稳,摇摇晃晃的,一碗汤待送到桌上通常已洒了不少了。
饭菜价又贵,看着也没什么卖相,有客人忍不住说了几句,伙计不是不理会便是一声冷哼:“爱住不住,爱吃不吃!”
客人气的骂道:“若非来不及进城,我又怎会住你这里?”
“不想住就去外头地上凑合一晚,别挑三拣四的。”这样的态度几乎就已经将“凭地宰客”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估摸着也没准备做回头客的生意。
有气性大的客人还当真起身走了,口中骂着“下回再不来了”云云,还有些却不得已忍气吞声住了下来,住在这里总比在外露宿好一些吧!
“两碗清汤牛肉面,再切一斤牛肉!”裴宗之进去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待坐下来,又对那漫不经心、拉长了脸的伙计道,“给块布,我自己擦一擦!”
伙计瞟了他一眼么,眼中有精光闪过:“布要沾水么?”
“一半沾一半不沾!”
等了没多久,听的厨房里喊了一声“牛肉面好了!”伙计便走过去端面,照例端的摇摇晃晃,汤汤水水都往外面洒。
“面来了。”拉长着一张脸的伙计嚷道,“自己拿!”
卫瑶卿见裴宗之端过了那碗面便也跟着伸手去将那碗面端了过来。
端面时,手心一凉,她摩挲了一下,看着似乎是把钥匙,随即不动声色的接过了面。
这面的卖相还是那么不好,汤浑浊不堪,不过尝起来似乎还可以,不多时,一碗汤面被干掉了大半,卫瑶卿站了起来:“肚子不舒服,我要去茅房。”
有人听闻便道:“看起来就不干不净的,吃了会好才怪。”
伙计懒懒的指了指后门,卫瑶卿顺着他的指向走了出去,不多时裴宗之也跟了出来,指向不远处一间落锁的院子,两人走过去,用钥匙开了锁,进了院子。
院中厅门大开,有人站在院中,背对着他们。
待得那人闻声转过身来,卫瑶卿脚下一顿:是那个右眼下有泪痣的老人。
“这就是有眉目了。”裴宗之道。
这岂止是有眉目,这是连人都被他寻来了呀!
惊喜不外如是!卫瑶卿走过去,抬手,朝老人施了一礼:“老先生,我姓卫。”
“卫天师,容易,姓容名易。”老人抬手还礼,而后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原来裴先生找来的是你,果真是我辈中人。”
容易?卫瑶卿怔了怔,这名字还真有些意思,于是便喊了一声:“容老先生。”
“之前递纸条让尔等去望月楼的便是老夫。”容易老先生说道,“如今的阴阳司不是庸才便是鼠辈亦或者不适合卷入其中的,老夫寻了半日,才选了你,只是没想到你二人那晚竟然逃了。”
卫瑶卿想了想,正欲寻个说辞搪塞过去,便听裴宗之道:“非相识之人,诱我前往,自然不能冒进。”
“确实是我疏忽了。”容老先生叹了口气,“你我并不相识,你自然不会因此冒进。只是有些不习惯,老夫昔日合作的老友是个异类,至纯至善,若是遇到此事,他便是不相识,也会前往的。”
裴宗之没什么反应,倒是卫瑶卿眼神闪了闪:这位容老先生说的是祖父么?这倒像是祖父会做的事情。
容老先生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转头看向卫瑶卿:“裴先生说卫天师在寻老夫,不知卫天师寻老夫是为何事?”
卫瑶卿看了他片刻,开口了:“容老先生,这长安城里是不是有人在尝试阴阳禁术?”
容老先生看着她道:“是。”
“什么禁术?”卫瑶卿又问。
容老先生道:“先续命,后长生。”
猜疑了许久,第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卫瑶卿弯唇莞尔:“容老先生爽快!”
“爽快是因为我知此举不可违,然太多的人想要求得侥幸,自然要寻人阻止,而单靠我一人显然不行。”容老先生叹道,“我不是未想过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但此事捅出来恐怕反而不妙。试想谁人不想长生?谁敢以此作赌?就算是陛下知晓了,难道陛下不想么?以往是无人做过,如今却有人在做,续命之术已经有人成功了。”
卫瑶卿问道:“这种……续命之术是不是有什么后果?”
容老先生摇头:“我不知道。但想来续命所要付出的代价亦不小,否则这等术法一早便传出来了,不会到现在仍然无人知晓。”
“代价非但不小,亦有可能还是不可见人的。”卫瑶卿道。
容老先生点头,神色温和了不少:“不错,老夫也是这么想的。”顿了会儿,他又道,“你既暂时无问题了,便轮到老夫了。”
卫瑶卿抬头看他。
却听容老先生道:“择日不如撞日,本想再过段时日的,但先说了也无妨。”
卫瑶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裴宗之,却见裴宗之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老夫请你们答应老夫一件事,”容老先生叹了口气,道,“将来不管什么时候,定要给刘家留一条后路。”
刘家?这天下姓刘的倒是不少,卫瑶卿怔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容老先生说的应该是昔时前朝的刘家吧!
第六百六十章 道旧()
卫瑶卿看着那位老先生片刻,问道:“老先生认识刘家的人?还是同刘家是旧识?”
容老先生摇头:“都不是。”
卫瑶卿心生惊异:“那老先生为何要为刘家的人求情?”
容老先生道:“老夫不是为刘家求情,老夫是在为天下阴阳术士求情啊!”
“最早商周便已有人自出生便与常人不同,能见寻常人所不能见之物,这便是最初的阴阳术士。民间又叫我们这些人阴阳先生,地位属于下九流中的一种,偶有君王要用我等,那也是用时推为座上宾,一旦不需要了,这些为君王所用的阴阳术士多无故暴毙了,极少有逃出生天的。”
“所以要想活得久,我们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在民间混迹,可即便如此,却也要小心提防自己莫要不留神被当成妖人烧死了。”
“与寻常人不同,我们是异类,而这样的异类,寻常人在看到时或多或少总会害怕的。”
“这种情形直到前朝刘家上位,掌控天下,我阴阳术士地位才有所好转,至少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了。就连曾名动一时的张家,真正成为隐世的阴阳术士大族也是因为前朝刘家上位之后,逐渐发展成形的。”
卫瑶卿道:“但是人一旦拥有了,便会觊觎更多。刘家坐拥天下还不够,他们要长生,劳命伤财造长生塔,尝试阴阳禁术,拿活人为祭,若非如此,前朝末年又怎会各地起义,最终丢掉了江山?”
“你说的不错。”容老先生点头,神色自若,“丢掉江山是刘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若无刘家的存在,大楚又何须建立阴阳司?皇室若用不到阴阳司,我们这些阴阳术士处境亦会变得艰难。”
“驱除鬼祟,一般寻常的阴阳术士借用符箓等物,再加上人多一些,总能除掉的。而更厉害的阴阳术士,如卫天师这种能一人带着三位病弱之人,路上击退无数敌手的阴阳术士却能让人觉得害怕。”
卫瑶卿笑了:“容老先生太精明了,这样的阴阳术士可不止我一个。”
“只是作比而已。”容老先生笑道,“以你作比,卫天师感触应当更深。”
卫瑶卿看着他没有说话,任他继续说下去,心中已隐隐才到容老先生的用意了。
“为君者会除去能者,留下那些粗通阴阳术的平庸者。”容老先生肃然道,“能者活不下去,因为为君者无法掌控。所以留着刘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而且要除去我们这些人,借口也再简单不过了,呼风唤雨、连通鬼魅的的妖人不应该烧死么?”容老先生道,“自商周开始,被烧死的阴阳术士可不在少数。”
卫瑶卿没有说话,瞥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见他也站在一旁很认真的听着。
容老先生又道:“老夫乃江湖一介草民,自然看到的更多。有鬼祟作恶时,那些人欢迎我之至,奉我为座上宾,一旦解决了鬼祟,便忙不迭地赶我离开,他们害怕我这个能除鬼的人将那些手段对付到人身上。这阴阳司还在的时候便会如此,若是不在了,为君者不需要我们了,我等的下场恐怕更惨。”
“昔年我曾找上一位德高望重的阴阳术士,他的地位整个大楚除了天光大师恐怕也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容老先生说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女子神色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要奉君之命,除去前朝余孽,我亲自上门劝阻。他向我保证,即便除去刘家,也能保住阴阳术士。”容老先生叹了口气,“我信了。”
“然后他死了,一族尽灭!”容老先生神情有些悲伤,“天下最厉害的阴阳术士一族都能死,而且还是在刘家还未灭族的时候。我等又如何能信为君者的承诺?”
“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的话收不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容老先生道,“老夫不如那位德高望重的阴阳术心慈仁善,老夫只知,要保我阴阳术士,那就只有让为君者需要我们。刘家一日不除,为君者就一日需要我们,这是最好的办法。”
话说完了,对面的两人无人说话。
容老先生干咳了一声:“两位可有什么问题?”
卫瑶卿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容老先生这些话不曾去找过天光大师么?”
容老先生闻言,脸色一白,随即变得尴尬了起来:“自然是找过的。”
卫瑶卿道:“我想也是,容老先生这等想法既然是考虑天下阴阳术士,那么一位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