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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整个锚地都笼罩在薄暮中,我记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穿过林间照在一片空隙开满鲜花的破船残骸上,像宝石样闪闪发光。我略感寒意,潮水很快地退回大海,大船愈来愈倾斜,眼看就要倒下去。
我爬到船头上向舷外看了一下。水已够浅了,我用两只手抓住断了的锚索以保安全,小心谨慎地翻到船外。水深仅及腰部,沙地坚实,有起伏的波浪。我神采奕奕地登上岸,撇下在海湾水面上张着主帆、歪倒向一旁的伊斯班袅拉号。差不多与此同时,日落西山,暮雹沉沉,在摇曳的松林间可以听到丝丝的风声。
至少,我总算从海上回到了陆地,而且不是空手回来的。船上反叛的海盗已被肃清。现在船横在那里,随时可以载着自己人重新回到海上去。我恨不得立即回到寨子里夸耀我的功劳。也许我会因为擅离职守而受到指责,但夺回伊斯班袅拉号则是最有力的答复。我希望就是斯莫列特船长也会承认我没有浪费时间。
我这样想着,心情好得不能再好。我开始朝木屋和我的同伴们所在的方向出发。我记得流入基德船长锚地的几条小河中最东的一条发源于我左边的双峰山。于是我就折回那座小山,打算在源头趟过小河。这里树木稀疏,我沿着较低的斜坡走,不久就绕过山脚。又过了一会儿,我趟着仅及小腿一半深的水过了小河。
这里已靠近我遇到放逐荒滩的本·葛恩的地方。现在我走得比较谨慎,眼睛留意着两边。天完全黑下来,当我通过双峰之间的裂谷时,我注意到天空有反射的光,我猜想是那个岛中人在烧得很旺的篝火前做饭。然而我心中暗暗纳闷,他太粗心了,我都能看到火光,难道住在岸边沼泽间的营地里的西尔弗就看不到吗?
夜色越来越深,我只能大致向我的目的地前进。我背后的双峰山和我右侧的望远镜山轮廓愈来愈模糊,星星稀少而又暗淡。我走在低地上,常被灌木绊倒,滚进沙坑里。
忽然间,我周围有了一些光亮。我抬头一看,苍白的月光照在望远镜山的山峰上。随后,只见银盘似的东西从树丛后很低的地方徐徐升起,是月亮出来了。
我借着月光想赶快走完余下的路,走一阵,跑一阵,急于靠近寨子。不过,当我走人栅栏外围的树丛时,则没敢冒冒失失的,而是放慢了脚步,加小心了些,心想万一被自己人误伤的话,那我的惊险历程的结局就太惨了。
月亮愈升愈高,在树林较为稀疏的地方,处处洒有清清月色。但在我正前方的树丛中,却出现与月光不同的亮光。这是一种炽热的红光,忽而又暗淡下来,像是篝火的余烬还在冒烟,弄得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终于来到寨子所在的林中空地边上。空地的西缘已沐浴在月光下,其它包括木屋在内的部分,还笼罩在黑影中,但也被一道道银色月光穿透,像是黑白相间的棋盘。在木屋的另一面,一大堆火已经烧得只剩下透明的灰烬,反射出通红的光,与柔和恬淡的月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我停了下来,心中直纳闷,也许还有点害怕,这么大的火不可能是我们点的。按船长的命令,我们非常节约柴禾。我开始担心是否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偷偷地绕到东端,尽可能躲在阴暗处,选择一块最暗的地方翻过栅栏。
为了确保安全,我趴在地上,用双手和膝盖一声不响地爬向木屋的一角。当我挨近那儿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放下来。打鼾声本不中听,在平时我常抱怨人家打呼噜,但现在听到我的同伴们熟睡中一齐发出这样安宁的响声,听起来简直像奏乐,航行时值夜人那动听的“平安无事”的喊声也没有这样令人放宽心。
不过,有一点是无需怀疑的,他们的岗哨放的太不像样了。要是西尔弗一伙人现在偷袭我们的话,肯定没有一个人能活到天亮。我认为这是船长负了伤的结果,于是我又一次责怪自己,不该在几乎派不出人放哨的时候撇下他们,使其面临这样的危险。
此时,我已经爬到门口站了起来。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除了能听到不断的呼嗜声外,还能听到一种不寻常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扑扇着翅膀或啄食,我无法解释明白。
我伸手摸索着移步走出木屋,打算躺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心中暗暗在笑,准备欣赏他们明天早晨发现我时脸上惊讶的表情。
我在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绊了一下,那是一个人的腿。他翻身嘟囔了一句,但没醒。
这时,忽然从黑暗中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八个里亚尔!八个里亚尔!八个里亚尔!八个里亚尔!”
这声音一直持续下去,既不停,也不走调,像一架极小的风车转个没完。
这是弗林特船长——西尔弗的绿鹦鹉!我刚才听到的原来是它啄树皮的声音。原来是它在放哨,而且比任何人尽职尽责。原来是它用这样不断的重复来发出警报,暗示我的到来。
我根本来不及恢复镇定。睡着的人被鹦鹉刺耳叫声惊醒后一个一个跳起来,我听到西尔弗那可怕的咒骂声:
“什么人?”
我转身想跑,但猛地撞到一个人,刚退回来,又正好撞在另一个人怀里,那人立即紧紧抱住我。
“狄克,快拿火把来。”西尔弗吩咐道,看来我的被俘已成事实。
有人从木屋走出去,很快就带着一支火把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身陷敌营
火把的红光照亮了木屋的内部,我所料想的最坏的局面呈现出来。海盗们已占领木屋和补给品,一桶白兰地、猪肉和干面包都放在老地方,但使我万分恐惧的是没见到一名俘虏,我只能假定他们已全部遇害。我为自己没有能与他们同甘共苦而遭到良心的强烈谴责。
屋中一共只有六名海盗,此外活着的那个也死了。其中五个突然从醉梦中跳起来,满脸通红,杀气腾腾。第六个刚刚用胳膊撑起身子,面色死灰,缠在头上的绷带渗出血迹来,说明他是新近受伤的,而包扎伤口的时间则更近一些。我记得昨天枪战中被击中后逃回树林里去的那名海盗肯定就是这个人。
鹦鹉蹲在高个儿约翰肩上用嘴整理着身上的羽毛。西尔弗本人看起来面色更加苍白,脸部肌肉绷得比平时更紧。他还穿着跟我们谈判时穿的那套漂亮的绒面礼服,但衣服上蹭了不少泥,还被带刺的灌木扯破了好几处,远不如那时气派。
“哦,”他说,“原来是吉姆·霍金斯呀,好哇!上这儿来做客啦?来的好,欢迎欢迎!”
他在白兰地桶上坐下来,开始装一斗烟。
“让我借个火,狄克,”他说。在点着了烟斗后,他又加了一句:“行了,伙计,把火把插在柴堆上吧。诸位,你们可以随便些!不必站在那儿,霍金斯先生不会介意的,你们可以相信我。我说,吉姆,”他吸了一口烟,“你来这里真使我可怜的老约翰喜出望外。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看出你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但这会儿你来,我却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
我想对于这些话我还是一言不发为妙。他们把我按在墙壁上,背靠着站在那儿,我正盯着西尔弗的脸,表面上毫无惧色,但心里已经绝望了。
西尔弗不动声色地吸了一两口烟后又侃了起来。
“吉姆,既然你已来到这儿,”他说,“我想同你好好聊聊心里话。我一向很喜欢你,你是个有脑子的小家伙,就跟我年轻漂亮的时候一样。我一直希望你能加入我们这边,得了财宝分给你一份,保你一辈子吃不完用不尽。现在你到底来了,好孩子。斯莫列特船长是个好航海家,我一直这样说,可是他太墨守成规。他常说‘尽职尽责,尽职尽责’,这话在理儿。可你竟撇下你们的船长,一个人跑了。大夫对你恨得咬牙切齿,骂你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说来说去,你不能再回到那边去了,因为他们不再想要你。除非你自立门户,做个光杆司令,否则你就不得不加入我西尔弗一伙。”
还好,我的朋友们还活着。虽然西尔弗的话我有一部分相信,比如他说大夫他们对我擅自逃跑极为恼火,但听了这番话,我与其说感到难过,毋宁说感到欣慰。
“你落到我们手里,这不用我说,”西尔弗继续讲下去,“你自己也清楚,我主张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我以为强行逼压没有什么好处。你要是想干就加入我们这伙;你要是不干,吉姆,你尽可以回答不干,我绝不强求。伙计,要是哪个水手能说出比这更公道的话,让我不得好死!”
“你要我回答吗?”我问,声音颤微微的。我感觉在这番捉弄人的言语背后隐藏着随时致我于死地的威胁。我的两颊发热,心嘣嘣跳。
“小家伙,”西尔弗说,“没人强迫你,好好想想。我们不催你。伙计,你看,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总是很愉快的。”
“好吧,”我说,渐渐胆子也大起来,“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想说我有权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在这儿,我的朋友哪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海盗用低沉的声音嘟囔着,“鬼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问你,你还是给我闭上你那臭嘴,朋友。”西尔弗狠狠地喝住开口的人。接着他还是用先前那种文雅的语气回答我说:“昨天早上,霍金斯先生,利弗西大夫打着白旗来找我们。他说,西尔弗船长,你们被扔下了。船已经开走了。是的,也许乘我们喝酒唱歌的当儿。他们把船开走了。这一点我不否认。至少我们没有谁发觉。我们跑过去一看,船果真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一群傻瓜蛋干瞪着眼时的傻样,你尽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