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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缪脸色微沉,道:“王爷,魏都统这次的伤势很重,一颗攥心钉几乎是穿胸而过,万幸没有伤到心肺,不过命虽说是保住了,但留下暗疾也是必然,恐怕……难以活过花甲。”
萧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曲苍眼观鼻鼻观心,作为萧煜的心腹,他多少能够猜到萧煜的一点心思,魏禁是良将不假,可魏迟死在萧煜手中也不假,这终究是两人心底难以化解的一根刺,所以萧煜想要重用魏禁,又怕魏禁势大难制,这次魏禁受伤,却是让萧煜能再无这方面的顾虑,毕竟一个活不到六十岁的人,再厉害又能如何?活得长久才能笑到最后。
想到这儿,魏禁骤然觉得后背发冷,这段时间王爷的性子越发冷清,心思也越发阴沉,莫不是……
萧煜又交代了几句后,转身走出屋子。
来到院子,萧煜挥手示意曲苍退下,心神不宁的曲苍徐徐退出院外,然后轻轻拭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脸色明暗不定。
院内,林寒被面无表情的萧煜盯着,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干笑道:“姐夫,你找我有事?”
萧煜收回视线,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是一片狼藉的后府花园,平淡道:“随我走走。”
林寒点点头,两人走出院子,沿着还能勉强看出痕迹的鹅卵石小径向那座被毁去大半的花园走去,走到一处还算完好的凉亭前,萧煜停下脚步,说道:“这次就算了,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林寒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煜坐到亭中的一个石凳上,面对着林寒,缓缓开口道:“冷乾,坐吧。”
冷乾,是林寒的表字,列子言凉是冷之始,寒是冷之极,而易经又言,乾为寒,故而以冷乾为表字。平日里萧煜很少称呼林寒的表字,这次破天荒地称呼冷乾,让林寒猛地一个机灵,不敢有什么推辞,乖乖坐到萧煜身旁。
林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欺瞒自己姐夫,老实交代道:“魏禁遇袭的事情是我派人做的。”
萧煜没有半分感到意外的神情,轻声道:“冷乾,你大了,也知道蓄养死士这一套了。”
林寒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窄袖武官袍服,头戴黑色无翅乌纱,与萧煜宽袍大袖的王袍相比,显得利落精神,而且作为林银屏的弟弟,虽然没有姐姐的绝代风华,但也是难得的美姿容,有一副能让多数女子心折的好皮囊,这几年又身居高位,气华威重,怎么看林寒也是个颇为英俊惹眼的大家公子。无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萧煜身边久了,别的本事没学到多少,萧煜的阴狠倒是学了不少,平白给自己添了几分戾气。林寒萧瑾,更像是萧煜的亲弟弟,嬉皮笑脸道:“死士谈不上,就是几个想要攀附富贵的散修而已,入不得姐夫的眼。”
萧煜轻叹一声,“如果被你姐知道了,她会很伤心的,该说我把你教坏了。”
林寒扯了扯嘴角,这个小动作与萧煜如出一辙,心中腹诽让我姐伤心的除了你这个姐夫还有谁?同时也觉得心疼的要死,脸上却是半分不限,虚心受教道:“我这就送那几人回老家去。”
萧煜嗯了一声,“做得干净些,别留下尾巴。如果人手不够,可以来找我。”
说完,萧煜起身离去,只剩下林寒一人留在亭子中。
林寒站着目送萧煜走远,长吸一口气,然后又悠悠吐出一口浊气。要知道,他从上次被罢官之后,权势就大为缩水,即便此次起复,也不复以前鼎盛时的境况,能聚集这点修行者势力已经是极为艰难,如今萧煜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让他亲手斩去自己的羽翼,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不过如此一来却是把自己摘了出来,因为自家姐夫素来疑心甚重,自己这么干脆地承认是自己做得,他必然不会完全相信,接下来就是亲自派人去查,然后就会查到李宸和闽行分别与自己有过一番密谈,到那时,在萧煜的眼中,闽行便成了幕后推手,而自己不过是被人当成刀使罢了。
杀人之罪,从来都是罪在持刀之人,钢刀又何罪之有?我林寒这次就要做一回杀人无罪的钢刀。既让魏禁重伤,又把黑锅扔给了闽行,一石二鸟。
林寒悠悠然走出唐家大宅,回到自己的临时落脚处,座由郑家让出的别院。回到书房,房内有位眉目妩媚的娇小扈从,身披一件轻薄软甲,只消细细看去,就会发现分明是一名女扮男装的美娇娘。行军本不该带女子,不过这算是上行下效,萧煜带了一个唐圣月,林寒就有样学样地带了自己的如夫人。
说起林寒的如夫人,在草原上也是大大有名,她的父亲是林家三大台吉之一的吉日木图,自幼聪慧,被称为乌呢格郡主,意思为狡猾的狐狸郡主,后来吉日木图等三大台吉叛乱兵败,她作为战利品被黄汉吉送给了林寒,而林寒对这位远房堂妹早有耳闻,也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乌呢格素有心计,嫁给林寒后,很快就将林寒牢牢拴住,接着又通过林寒不断讨好林银屏,甚至为了迎合林银屏,还给自己取了个中原名字叫做林璃,此举果然大获林银屏欢心,而且细细论起来,林璃也是林银屏的远房堂妹,林银屏自然对这个堂妹百般宠爱,由此林璃正式确立了自己在林家的地位,成为林银屏之下的女子第一人,林家实质上的女主人。
不得不说林璃看得很清楚,虽然林银屏已经出嫁,而且平日里不怎么管事,林寒已经是林家名义上的家主,但在实际上,林银屏仍旧是林家的实质掌控人,包括草原上的三大台吉,很多事仍旧要看公主殿下的意思,所以只要她牢牢抱紧公主殿下的大腿,也就有了一条青云之路。
林寒之所以喜爱林璃,当然不只是因为她能讨姐姐欢心的缘故,更重的一点是林璃能谋善断,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充当智囊,比如这次祸水东引闽行的计策,就是由林璃想出。
林璃看到林寒进来,起身相迎道:“怎么样?”
林寒张开双手揽住林璃柔软的腰肢,轻声笑道:“有夫人的计策,自然是万无一失。闽知行想要借刀杀人,那我就做一回刀,看他怎么收场。”
林璃轻轻推开林寒,林寒也不以为意,反而是习以为常。若是他这位如夫人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即便再有心机谋略,也不会被他视作掌中之宝。林寒坐到书案后面,又伸手将林璃揽到自己的腿上,笑道:“闽行想做第二个徐林,可也不看看现在的徐林是个什么处境,就算将我扳倒了,姐夫又岂会容他?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说到底,姐夫和咱们才是一家人。”
林璃这次没有抗拒,坐在林寒的腿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王爷心思难测,你万不可太过大意,以免露出破绽,功亏一篑。”
林寒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见了姐夫伏低做小就是。”
林璃俏脸一板,冷清道:“我虽然没有见过王爷,但是从你的描述来看,王爷却是有些枭雄心性的,你跟在王爷身边,如果不能事事小心翼翼,恐怕咱们家距离去河内州养马已经不远了!”
有了上次罢官之事,林寒的性子收敛不少,不住点头道:“夫人教训的是呐。”
林璃把头靠在林寒的肩膀上,忽然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会不会……”
林寒轻声问道:“会不会什么?”
林璃红了眼圈,“如果你功成名就,会不会像王爷对待王妃那样对待我?”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林寒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有朝一日,我若封王,你就是王妃。”
女子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第六十二章 一世安宁()
萧煜回到自己的居所,挥手招过曲苍,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最近有什么人和林寒接触过。”
这些涉及到暗卫的事情一向是由曲苍处理的,除非是某些涉及太深而曲苍不好插手的事情,萧煜才会动用自己的四大直属暗卫。
曲苍应诺而去,萧煜坐到靠窗的一把躺椅上,闭上眼,脚边有个燃着红碳的火盆,窗外一场婉约如女子的小雪不约而至,雪花很轻,怯生生的,仿佛是一个小姑娘似的,比起那磅礴气壮如壮年人的鹅毛大雪,自然要可人许多,一窗之隔的屋内,静悄悄的,安静祥和。
萧煜在这温暖的屋中竟是不知不觉得地睡了过去,而且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不是坐拥西北虎视天下的西北王,他不是距离地仙只剩一步之遥的萧煜,他没有一个安国公父亲,也没有一个公主妻子。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家境贫寒,娶了一个叫青娘的女子为妻,家境同样贫寒的妻子勤俭持家,而他只是日复一日的读书用功,也不知读了多久的书,终于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新科状元,天子门生。
萧煜在京城住了下来,做了一个翰林编修,清贵又清水。
京城居,大不易。他一个六品小官,在权贵多如狗,一品慢地走的京城,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没有进项,只靠着一点微薄俸禄,休说朱门大宅,就是一般的二进小院也是住不起的,只能住一间独门小院,即便是这,也花去了他大半俸禄,而吃食、笔墨、人情,哪个不要钱?每月的俸禄早早花光,只能举债度日,就更不用谈把青娘接来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故事很老套,老套到萧煜已经忘了自己是在几岁时看过的这个故事。
当朝首辅,即是主考官,也是他的座师,有意招他为婿。每三年一次会试,每三年一个状元,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翰林院中,就有七八个状元,有的已经七老八十,有的不足而立之年,比如说萧煜。
状元有很多,但是首辅只有一个。
于是他忘了良心,忘了那个还在家乡等着自己回去接她的青娘。
他给青娘寄去了一封休书,然后走进了首辅大人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