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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笑得轻松:“就不能是我家甘节度有妹子要嫁给他么?”
老道便也朗声大笑了起来:“那么小友便不要费心了!”
书生不解,老道便示意他看向大殿之内——
观内供奉的既非玄天,也非三清,乃是烛龙九阴。老道曾受过九嶷门下些许恩惠,立观塑像之时,也就定下了供奉烛九阴。
然而老道让书生看的,自然不是这个塑像,而是塑像下,长跪在蒲团之上的那个人。
一袭苎麻白道袍,不染点色,比书生的素布衣裳还要素上三分。因他长跪的姿态,衣摆垂地铺开,却不染杂尘。一头墨发披散垂下,不挽不簪,只两鬓乱发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除此之外,竟是身无长物。
而他身旁的俏小姐看到的可就更多了。阳光洒进室内,照耀在他长长翘翘的睫毛上,投下微微的阴影。而他闭合的双目,和虔诚的垂首,更带着一种神圣的光晕。
他若生的肃穆倒也罢了,可是他偏偏是眉清目秀。神色仿佛出尘的居士,可面貌又恰是尘世的公子。脸上有道吓人的疤痕,可是偏偏让人忍不住喜欢,忍不住多看两眼。只因这疤痕在别人脸上是吓人,在他脸上,却是男儿气概了。
当真是个蛊惑人心的冤家孽障。
这孽障却突然慢慢睁开了眼睛,唇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小姐一时被他的笑意惑得捧心,他却只是起身,含笑回身,却是对着那书生开了金口——
“卡捕头,你扮书生不像。下次出来公干,还是扮做绿林侠客的好些。”
那书生一声短促的笑音,却是抱拳行了个公门之礼:“大人还未回头,就已经知道了是小人?”
楼辕唇角仍是浅笑,慢慢移步出来,摆了摆手:“什么大人小人的,我早已辞官,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你我尔汝相称,便是足矣。”
卡文摆了摆手,仍是笑意不减。眉开眼笑的模样真真是颇有男儿气概,一点也不像饱读圣贤诗书的书生,正是个缉捕恶贼的捕快。楼辕见他,只是一笑:
“甘草要你来寻我,可是剑南有事?”
卡文又是笑嘻嘻一拱手:“大人当真神机妙算。”
楼辕只微微一笑,淡若春风拂柳。公门之事不便在外人面前谈论,于是楼辕微微抬手,示意卡文和他离开。又向老道一拜:
“多谢道长。”
说罢,便和卡文一前一后,出了小道观的门。
走出几步,卡文先是不解,问楼辕一句:“大人,你给他那小地方添香火,他谢你还来不及,你为何反而要谢他?”
楼辕唇边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开口亦是淡淡:
“只因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肯让我这满身杀孽的半妖进去参拜。”
杀孽么?卡文微微一愣。继而却是摇头:
“大人,您可是咱们剑南的守城神灵啊。”
神灵么?
【剑南路,锦官城】
几道冷光扫过,几只百余年修为的小妖惨呼着倒地,却未死,只恨恨看着高坐在琉璃瓦屋檐上的那玄衣男子。劲装干练,发髻简单。手上一柄长刀,冷如秋水寒冰——
不是楼辕,又能是谁?
只是这却是除魔卫道的楼辕,而非跪倒在圣殿之上、闭目静思的楼辕。
“妖界已封,不回妖界的,就老老实实。懂么?”
开口,便是冰珠滚落一般。小妖唯唯诺诺,被人压下去送到了剑南路的玄命司处。
楼辕收刀,跃下了房顶。甘草早已等在院子里,见到楼辕微微闭目,再睁眼时,却已经褪去了那一身的杀气。
只是个玄衣的公子。或许平日里还是吃斋念佛的。
甘草见了他,苦笑微微,弯腰行礼:“大人……下官实在是无能,出了事情,却还要继续劳顿大人。”
自天下大定以来,当年迁去南诏的剑南百姓便渐渐回返。楼辕举荐之下,甘草便做了剑南一地的节度使。只是自烛九阴封印妖界之后,又仍然是有些小妖不愿回返妖界,滞留人间之余,自然仍有乱象。
只是好在小妖未必掀得起大风浪,玄命司里又仍有许多人才。后面这些事楼辕已经不想再管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管得太多了。
他早就该功成身退了。
只是甘草却少不得要麻烦他,剑南路地处偏远,玄命司里强悍的力量难以被分配至此,有妖魔闹事的时候又无人能管,便只好求助于隐居在南诏的楼辕。
楼辕说是隐居,可是却也不是隐到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是幽静之处搭了个竹屋小筑,要找他却也不是难于登天的。更何况,偶尔他还会去大理城中,找一找竹夜清和楼玉清夫妇二人,还有他的小外甥。
楼玉清和竹夜清的儿子,机灵可爱,活脱像小时候的梦山。
梦山……楼辕想起,不知他和玉婧留在楼府,是对是错。
还有玉婧,应该已经生下来一个孩子了吧?也不知是男是女。
可是他只是想到了这些,却没有回去看一眼的想法。换回自己的苎麻白袍之后,便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又回了南诏竹林里,他的小小竹屋。然而离开锦官城的时候,却听得几人高谈阔论——
“刚才那人一刀便斩了几个妖孽,痛快痛快!那人是谁啊?竟然有如此俊的功夫?”
说话之人,是个过路的客商。
便有本地的百姓,喜不自胜解释起来:“说出来吓死你!那就是我们锦官城以前的节度使,现在的陆秦武安君,堂堂黑虎将军楼暮皓!”
“吓!他不是前年便辞官了么?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锦官城里?”
“哎呀,正是因为辞官了,我们甘草大人几番求他回来,他都不愿意,所以便和我们甘草大人商定了,他虽不做官,但是若我们剑南路这里有事情了,还可以找他来帮帮忙的。”
“哦?还有这等事情?那他竟是分文不取,便帮着出手么?”
“这是自然!所以啊,不管朝廷封我们楼大人是什么,我们锦官城有个教书先生,私底下给我们楼大人取了个更好听的雅号呢!”
“是什么?”
“佛面道心!”
佛面?道心?
呵……我却但愿有朝一日,我到了黄泉之下,不必被投进血池地狱。
楼辕听了见,却是暗自在心里摇头,只斗笠遮面,快步离开了锦官城。离城之后,他自会御剑飞行,回转自己的小竹屋去。
是夜,月明风清。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小小物件。乃是一方木印,印上无字,只边款题诗两句。可是让人摩挲得太久了,两句诗都几乎看不出来。
但是他记得的,诗句是,“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又是将这一方印握在手中细细摩挲,便知了这木件之所以现在看起来有一层包浆,都是因为他日日这般盘摩。
这是一个纪念……
他骗那个人跑了几千里,出关去了居延海。
然后那个人给他买了这么一方胡杨木的印章,送给他。
那人已经不在了……
楼辕的目光微微低垂,却还是勉强微笑——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至少,曾经梦见过他的。
第七章 挥剑问情,但言情丝万千()
匆匆三年,荏苒而过。
竹林中,有一方水潭,名曰洗剑。洗剑潭边,身着素白苎麻道袍的楼辕挑了两桶水,慢慢往自己的小竹屋去。
他今年刚好而立,可面貌仍是二十余岁,不见变化。若非古井无波的眼神,便真叫人以为他只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道子。
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急,略一回眸,便见得一身着棕黄锦衣的男子,策马而来。见了他在前面,男子急急忙忙喊道:
“武安君留步!”
是了,他虽然是辞官,但武安君并非官衔而是爵位封号。楼辕放下担子,回身看这男子。
他衣着虽然华贵,但是风尘仆仆。所骑的马看似疲累,但是实为最近的驿站的马匹。
男子下了马,未等开口,楼辕便微笑道:“在下已经归隐,现在又是天下太平,圣上差遣使者来者找在下一介山野小民,不知所为何事?”
男子一愣:“这……小人还未开口,武安君就已经知道小人是圣上派来的?”
楼辕只笑,又挑起了水,慢慢往竹楼去:“使者一路风尘,当是劳累已极,不如到舍下小坐片刻,聊为歇息?”
使者见楼辕挑着水,已经走在了前面,自然不敢怠慢,赶忙跟了上去:“武安君,这,这等粗活,还是小人替你来做吧。”
“哦?”楼辕含笑回眸,看了他一眼,却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使者远道而来,该是比我还累。”
使者这才发觉,楼辕脚步虽慢,却是极稳,分明只是为了等他,才刻意放慢了步子。当下略有羞赧,连忙牵马跟上。又忍不住好奇:“武安君,您,您是怎么知道小人是圣上派来的?”
楼辕浅一笑,淡淡道:“使者衣着乃是细锦,是宫里常用的料子。交领宽袖,非武者喜好。故非侍卫;颊上有胡须,自非内侍。又是显然习惯了风尘仆仆,棕黄色衣料,弄上征尘也不明显。足下又可以出宫而来,自然是传旨的使者。”
又继续道:“这马是良驹,却非极品,想来是剑南驿站的马。然而剑南距此地并非千里迢迢,马匹却有疲色,定是足下催马太急。马都累成了这样,足下又焉能不累?”
说罢,微微一笑:“所以这水,还是我自己挑吧。”
使者被楼辕说的一愣一愣,牵着马便跟随楼辕走向竹屋。直走到门前,见楼辕将两桶水倒进了水缸里,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啊,武安君!圣上叫小人前来,是要给武安君带份点心来的!”
“点心?”
楼辕一愣,这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使者却已经折身从马上的褡裢里取出了一只竹篮,再打开,里面是精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