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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禄说那好,于是伸手一指真圆的额头灵台穴,真气吐处,“BIU”的一声,法术成功施展,他就连浅层意识带深层意识,都直接钻进去啦。
进去一瞧,自己基本上没有挪窝,仍然是在法王寺大殿之上。只不过原本自己坐在客位,心模和尚在主位,真圆和尚跪在下首,大殿里就这三人;如今心模和尚不在了,一个瞧着挺眼熟的老和尚占据了他的位置,而且殿门口还多出一个人来,背心裤衩,嘴叼烟卷,正是自己的深层意识——光头肌肉男“灵台兄”。
看起来,真圆和尚没有意识到此乃幻境,先望着上首的老头一指,目瞪口呆地问:“老主持如何得活耶?”
老和尚微微一笑:“圆寂非死,缘灭而已。既非死去,何得言活?”
张禄说法镜和尚你别打什么机锋了,你这个徒弟资质有限,根本不可能开悟,只会被你越说越晕。随即转向真圆,解释说:“此非实境,乃汝心所生之幻境也。汝于幻境中得见汝师,得非深慕之耶?”
真圆和尚扑上去抱住法镜,先哭一阵,再笑一阵。法镜摩挲着他的光头,好言抚慰,然后转过脸来对张禄解释:“此子幼失其怙,送入寺中,待老僧如父,故其心生老僧之幻象,亦情理中事也……”
——施主你不是进来找线索的吗?那就别呆着啦,四处走走看看吧,光盯着我们爷儿俩抱头痛哭,有意思吗?
张禄拱手一礼,然后就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口,招呼灵台兄。灵台兄仰面朝天,吐出一长串儿烟圈来,随即歪着嘴、斜着眼,瞟着张禄:“你骗得了别人,甚至骗得了自己,但是骗不了我——你究竟进来干嘛来的?你是找祟啊,还是找我啊?”
附:《后汉书·方士列传》:“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者,皆方士也。率能行容成御妇人术,或饮小便,或自倒悬,爱啬精气,不极视大言。甘始、元放、延年皆为操所录,问其术而行之。君达号“青牛师”。凡此数人,皆百余岁及二百岁也……王真、郝孟节者,皆上党人也。王真年且百岁,视之面有光泽,似未五十者。自云:“周流登五岳名山,悉能行胎息胎食之方,嗽舌下泉咽之,不绝房室。”孟节能含枣核,不食可至五年十年。又能结气不息,身不动摇,状若死人,可至百日半年。亦有室家。为人质谨不妄言,似士君子。曹操使领诸方士焉。”
第四十六章、说了不如不说()
灵台兄给张禄分析,祟这种诡异的存在无形无质,就算当初它正附着严白虎的身呢,咱们俩钻进幻境去也什么都没能见着——说不定那塔图因上的一阵轻风、几粒尘埃,其实就是祟的本体——更何况它脱离这真圆和尚已经好几年了,你还跑进来想找什么线索,这不扯淡哪嘛。
“其实你找借口进来,是想再跟我见上一面吧?”
张禄挠挠自己的下巴,略有所思:“可能吧……潜意识的活动,你当然比我要清楚得多了……”
“你表层意识装模作样的进来找相关祟的线索,明知道成功几率比中几个亿彩票大奖还低,却自欺欺人地劝慰自己说:万一呢?”灵台兄原本就坐在大殿门槛上,这才站起身来,顺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其实吧,你真正的意图是想再会我一面。你总觉得再跟我多打打交道,必能深刻地理解自我,从而加快修行的速度……”
张禄点点头:“也许吧……这三年裴玄仁不在,我修行的速度有所减缓,内心深处或许为此而感到有些焦虑……”
“这跟裴玄仁在不在的没关系,”灵台兄撇嘴笑道,“是你旁骛太多,把精神头都花在道法神通上了,基础课目自然学得不够扎实。在你潜意识里,是想试试那招歪打灵台蜃景还能不能使,要是能使,随便找个人来一发,一发又一发,就又能跟我这儿多聊个几天啦……”
张禄听了,不禁双掌一拍,双眼一亮:“噫,这招儿不错!”
“不错你个头!”灵台兄张嘴就喷他一脸的烟雾,“左慈早跟你说过了,这花招也就临近突破的时候可以给你个契机而已,三不五时地耍一点儿用也没有。要不然那师徒俩只要对着喷不就成了?幻境里修行好几百年,搁现实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他们全都能白日飞升。这不扯呢嘛!”
张禄一耸肩膀,有点儿尴尬地笑笑:“就算没好处,也没啥坏处吧。”
灵台兄摇摇头:“难说有没有坏处……人的内心世界是非常复杂的,谁知道某人的潜意识里会有什么妖蛾子?你现在清醒,不见得永远清醒,要是你深陷其中出不来的话……”
左慈曾经对张禄说过,身处幻境之中,时间不能够太长,否则很容易迷失自我——即便是在自己所造成的幻境里。所以施术者在使出“灵台蜃景”以后,倘若受术者一定时间内无法出来,还必须负起唤醒之责。张禄此前对严白虎使用“灵台蜃景”,结果招儿使偏了,把自己也给吸纳了进去,好在他仍然保持内心清明,所以随时可以摆脱幻境。
但这种清醒并非是绝对的。此前莫名其妙地踏足“塔图因”,场景太过荒诞,所以他才能明确地分辨出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区别,想什么时候脱身而出,就能什么时候脱身而出——不过那次可能是祟先摆脱了幻境,张禄不是自主离脱的。这回呢,则是因为已经圆寂很久的法镜和尚出现在了真圆的幻境当中,张禄才能保持灵台清明……
倘若进了一个貌似跟现实世界并没什么两样,丝毫不见异状的幻境中去,张禄还能分别真假吗?他会不会一时迷糊,误把幻境当作实境,就此陷身其中,再也逃不出来了?
张禄不禁想到了前世看过一部名叫《盗梦空间》的电影,虚虚实实,重重交叠,就连主角在结尾是否真的脱离了梦境,观众们都有着不同的解读,还在网络上辩个不休——导演也鬼,绝不说明,只拈花微笑而已。要是自己真的随便找个人就耍这招有偏差的“灵台蜃景”,真说不好哪天就沉陷其中,难以自拔了啊!想到这里,不禁稍稍打了一个冷战。
“其实吧,”灵台兄宽慰张禄,“你是在山上呆得久了,想找郄俭还没能见着,想找法镜和尚他又已经挂了,所以实在空虚寂寞,这才找我来聊聊天。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跟这附近随便转转吧——下不为例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大殿,就在法王寺中漫步。寺里并不仅仅他们两个人,时常见有和尚匆匆而过,就跟真实世界没什么两样。可是走着走着,突然远远望见一个和尚站在棵大树下,双手笼在袖子里,脸朝着他们二人,貌似正在仔细打量。张禄感觉有点儿奇怪,就问灵台兄:“这不是心模和尚吗?”
灵台兄点点头:“是他——怎么了?”
“我进寺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起过,这心模和尚长年在外游荡,还是法镜留下遗书,特意派人请他来主持法王寺的。寺内几十名僧侣,在法镜死前,就没人见到过他,所以他入寺之后,差点儿就压不住僧众,靠的是佛法精深,连讲了好几回法,才把大家伙儿全都给镇住,接受了他继任主持的事实……
“也就是说,法镜和心模,不应该同时出现在寺里啊。”
灵台兄眨眨眼睛:“那又怎么了?这终究只是真圆潜意识创造出来的幻境而已,不可能完全跟现实一致嘛。”
张禄拧着眉头:“我总是觉得怪怪的……”
灵台兄淡然一笑:“那就过去问问他好了。”
于是二人趋向前来,向心模合什为礼。心模赶紧还礼,然后笑着说:“子今来矣。子若不来,吾乃不言,子既来矣,吾可言之。”
张禄问道:“法师有何教诲?”
心模和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就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本以为这是挺有趣的一件事儿,干得久了,却感觉实在无聊啊。看起来我也是个没有长性,外加过于活泼好动的性子,而且嘴还不严!”
张禄吓了一大跳,赶紧问他:“法师因何言此?吾、汝……我、你……是因为我干涉了这个幻境,所以你才一口大白话吧?”
心模抬手轻抚自己心口:“呼,总算说出来了,说出来就舒服多啦。”也不回答张禄的问题,却上下打量灵台兄:“这位是……”
灵台兄倒是毫不隐晦:“我是他的潜意识。”
“啊呀,”心模瞪大了双眼,“你潜意识敢情长这样啊,瞧上去挺横嘛——我可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张禄紧皱着双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心模答道:“我要说的是,你根本就不应该进来,这个世界上虚假的事物太多了,你还要再新造一重虚假,把自己给套进去,迟早会搅得自己找不着北。”
“什么是虚假?”
心模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虚假。”然后又一指灵台兄:“他也是虚假。”最后指张禄:“其实你也是虚假。”
张禄摇摇头:“我不是和尚,我不懂打机锋。”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心模先引用了一句老话,然后对张禄说,“就好比你做一场大梦,梦里一切都是假的,但也有部分是源自真实世界的反映,你很难将两者区分开来,时间一长,难免深陷梦中,真假不辨……”
张禄没太注意他后面的话,却转过头去问灵台兄:“这家伙还读过《红楼梦》?!究竟是真圆造的幻境啊,还是我造的幻境啊?”
灵台兄一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去?”
心模咧一咧嘴:“问我啊。法术是你施展的,即便你不窥探这重幻境,也必然会对幻境产生影响,更何况这招还使偏了,你自己都能进来,那你的意识也自然变成了幻境的一部分——你是来找线索的,你找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