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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慈笑一笑:“为卿欲寻家师也。”
左慈左元放是桓帝永寿二年生人,比张禄大上十来岁,本为庐江士人,少明五经,兼通经纬。第二次党锢之祸的时候,他年仅十四,就慨叹说:“值此衰运,官高者危,财多者死。当世荣华,不足贪矣。”于是拋却红尘,进入天柱山访师修道。数年后,于吉游至天柱山,见左慈天纵奇资,百世罕见,于是便收他为徒,把一身道法都倾囊相授。
据左慈所说,三年前于吉再过天柱山,看左慈已到炼真的巅顶,距离结丹就差临门一脚了,于是当头暴喝:“汝本非当世人也,奈何为当世所限?可去!”伸手搡了他一把,其实是使出了“灵台蜃景”的高深幻术,当下就把左慈给圈进自己的潜意识里去了。左慈在幻境中足足折腾了十来天,这才终于醒悟,由此也得以突破瓶颈,跻身于地仙的行列。
于吉最近传讯,说他要前往吴会传法,命左慈前来迎候,等待师徒相见。左慈高高兴兴地离开天柱山,渡江南下,可是也不知道师父会去哪儿,干脆随心所欲地到处转悠——他师门传承本来就以入世之法辅助修心,所以游戏红尘正是他下一阶段必做的功课。
转着转着,他就来到了乌程,结识了严白虎兄弟,暂时在严家庄院栖身,顺便指点一下那两兄弟的修行法门。昨日夜间,左慈突然心血来潮,于是暗卜一课,知道有人前来吴会探访师父于吉,所以今天才特意跟道上等着。
以左慈的本事,一见张禄,就知道这是自己要等的人,而且亦修仙中人也。再细一打量,这小年轻筑基已然圆满,也是差一点儿不能涉足炼真,不禁心说我且帮他一把吧。就此照抄当日于吉玩儿过的花样,使出了“灵台蜃景”。
幻术种类很多,“灵台蜃景”是比较高深,也比较特异的一种法术类型,说白了就是刺激人外灵台(额头),释放人内灵台(内心),让对方自己编织幻境,从而把自己给绕进去。想当日刘根对张禄所使的那些幻术,基本内容、情境都是施术者本人编织的,并且施术者也参与其中——所以张禄给泰山府君脸上来了狠狠一拳,结果就把刘根给打倒了,立破其法。说白了,在这个游戏当中,刘根是制造商加运营商再加DM,拥有最高权限,只要他一挂,游戏当即崩溃。
“灵台蜃景”则不同,制造商不是施术者,反倒是受术者,施术者不过开个单间儿让对方自己玩自己去罢了。游戏里也没有DM,施术者并不参与、掌控,也不观察游戏内容和过程,玩东玩西,玩好玩坏,都是你自家的事情。正如张禄所想到的,自己最容易欺骗自己了,所以一旦中招,就仅仅是自我的浅层意识和深层意识相交互,自己的理智和情感相交互,能不能破围而出,不看施术者和受术者的本领高低,纯看自家悟性。
最重要的是,“灵台蜃景”的施术者本身不观察幻境,等于不窥探别人隐私——事涉受术者的深层意识、内心世界,倘若不告而入,那实在是突破了道德底线。仙人讲不讲道德不好说,地仙既然还在红尘中辗转,终究是不能肆意妄行的——所以刘根辱人父母,张禄才会那么光火。真要是随便窥人隐私,那恐怕就结下了不死不解的深仇大恨啦,即便父子之亲、师徒之亲,恐怕也抵消不了。
左慈大致一解释,张禄也就明白了,敢情你是于吉的弟子啊,怪不得幻术耍得那么溜。他心说还好是“灵台蜃景”,你并不清楚我究竟在幻境中见到了些什么,否则会不会当场吓尿呢?就算已经修成地仙,对机械文明估计也没有丝毫概念,骤然见到地下铁呼啸而过,满地面上都是大巴、出租、私家车,恐怕就算张坚他们也得瞠目结舌好半天吧?
这年月既没有穿越的概念,也没有外星人的概念,左慈又会做如何设想?把这当成天界,还是当成地府(倘若真有地府的话)?
虽然左慈没打招呼就对自己施了法,但人过后也拱手道歉了,而且就结果而论,算是送了自己一个突破的机缘——至于是否已有突破,他本人还没感觉出来——所以张禄也不好发火。再加上左慈把自己的身份、来历交待得挺清楚,张禄自然不能不投桃报李,随即也道明自己的来由——“禄奉师命,欲访于师,询以谶谣之源耳。”
左慈说那则谶谣的来历,师父也跟我说起过,不过很含糊,只说从“天渊”所得,而至于那“天渊”是什么所在,位于何方,那只有你自己当面去向他询问了。不如你暂且跟着我吧,我跟师父约好了在吴会相见,迟早都是能够遇上的。
“且先寄身白虎庄院,如何?”
张禄曹操都见过了,对严白虎那路货色,实在没有什么碰面的欲望,不过既然左慈盛情相邀,他也只好拱手应喏。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那白虎庄院之中,他又一次遭了祟了……
第三十四章、白虎的迷宫()
张禄跟着左慈前往严白虎的庄院,途中询问相关“灵台蜃景”的法门,左元放倒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很慷慨地就加以讲授。
修仙者派别很多,但“灵台蜃景”真不算什么独特的不传之秘,张禄曾经听裴玄仁说起过,估计老师本人也会使。但裴玄仁却并没有传授他多少法术,原因是:修身修心才可登仙,法术不过辅助耳,基础没先打扎实喽,学花样越多,则心越乱。
但于吉、左慈这一派却可以说是“以法入道”的,修行没多久,师父就给传授法术——当然啦,主要是幻术一类——所以左慈给张禄讲解“灵台蜃景”,既不算泄露师门秘法,也没觉得会对张禄本身的修行造成什么不好影响。
张禄本人是倾向于“以法入道”的,亟欲多掌握几门法术来防身——只是幻术防不防得住祟,确实很难下判断——他心说:我要是一直呆在中鼎上吐纳天地灵气,当然可以按部就班,先道而后法,如今偏要派我下山,也算游历红尘俗世了,没有法术傍身,这乱世当中恐怕行走艰难啊。裴老师未免有点儿胶柱鼓瑟了……
时候不大,便即抵达白虎庄院,就见庄外空场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窝棚,也不知道严白虎靠着道法和施粥,召聚了多少流亡百姓。张禄隐约记得,这人在游戏里也算一路诸侯,估计迟早也会跟张角似的扯旗造反吧。
——其实他想岔了,严白虎可以说割据,还真不能说造反。这年月中央权威扫地,四方群雄并起,你真不好说谁算官军或者还乡团,谁是造反派。
严氏兄弟在庄院门口恭迎左慈,张禄定睛一瞧,哎呀,这严白虎却有点儿眼熟。就见此人身高在八尺开外,肩宽背厚,四肢发达,最特异的是一张大方脸,满脸横肉,然而不但眉毛挺浅,胡须不密,就连头顶上也是光溜溜的一毛不生。秦汉时代的头服制度,本来是士人戴冠,庶民服帻——也就是头巾——后来王莽因为脑门秃,也在冠下加帻,就此成为通例,是个男人就都戴帻啦。可是才刚夏初,天气还不算多暖和,严白虎却偏偏不肯戴帻,貌似要彰显他脑门儿电灯泡一般有多敞亮似的……
张禄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眼熟呢?原来观其体态、相貌,竟然与自己幻境中的“灵台兄”有两三分相似。他挺好奇:这是巧合呢,还是冥冥中有所联系?
严白虎本名严虎,家有良田千亩,是个小地主,勉强也可算是士人,“白虎”是他的绰号,而至于这绰号的来由……张禄心说不会因为脑袋光光的缘故吧?人是下面光叫白虎,你上面光叫白虎,哎呀好恶心,我想不下去了……
相比严白虎来说,他兄弟严舆的外形就要正常得多,身量也比哥哥略小一圈儿,但是高高挽着袖子,露出小臂上虬结的肌肉,一看就是很能打的——这哥儿俩确实很有山贼的潜质,却一点儿都不似修道之人。
根据左慈的介绍,严氏兄弟乃本地土著,少小好武,外加仗义疏财,在县内颇有势力——就跟水浒里的什么孔明、孔亮,穆弘、穆春一般。这时候吴郡太守乃是盛宪盛孝章,心高志广,一心求治,想要拿没什么根基的严氏兄弟开刀,杀鸡儆猴,来震慑郡内豪强。严氏兄弟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啦,于是一方面召聚徒众,结寨自保,一方面派人前往西面的豫章郡,寻求新任太守华歆华子鱼的支持。
张禄觉得这哥儿俩想造反,其实也错不太多,所谓“官逼民反”,盛太守若再逼得急点儿,他们说不定就真的掀起反旗了。当然啦,同样是走投无路,无奈而反,往往既包括真正无辜的小老百姓,也包括身上并不怎么干净的地主豪强——严氏兄弟就属于后一类。
中国有三大巫风流行的地区:一是齐地,打秦朝开始就盛产方士;二是巴蜀,张衡、张鲁因此而传教建国;三就是吴会。所以严氏兄弟作为吴地土著地主,打小不仅仅熟习武艺,也学过一些小法术,后来碰见左慈,衷心钦敬,就想拜他为师。但是左慈说了,我自己都还没出师呢,怎么可能收徒?再说你们这基础也实在太差……我暂时在你们庄中歇几天脚,随手指点一二也便足够啦。
这回左慈又领回来张禄,严氏兄弟一听也是修仙的,当下鞠躬如也,对张禄同样恭敬得不得了,立命从人整治酒席。张禄小小喝了口酸酒,夹了根蔬菜,然后就把筷子放下了。严白虎忙问:“岂张师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耶?”
张禄修道数年,确实对凡间饮食的需求量大大降低,平常三五日不吃不喝,不会对身体机能造成什么影响。然而俗谓“口腹之欲”,他修得了腹,可还没有修得口,要是真有好东西端上来,那肯定来者不拒啊。问题这乡下地方哪有什么好吃食了,而就算往日皇宫里的食堂,以及前阵子曹营中的饮食,在他尝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因为储藏技术的落后,这年月腌菜、腊肉比较多,本就缺乏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