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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这粗糙饰物,想卖几个钱。我便买了。夏家大富大贵,将这低贱之物戴在项上,也许反而能消灾也不一定。
陈容容将此物接过,那深枯的颜色,苍老却坚固。
好。我给君道戴上。她点点头。
道士摇头一笑,顾自离去。
到得次年秋天,庄里人早把这事忘得差不多。将满周岁的夏玢已然能咿呀而语,方始行走,与别的小孩并无两样。虽则长大了一些,那丑黄的贫贱饰物在他小小的脖颈上还是显得过大了。
只有陈容容仍是忧心忡忡。为此,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夏玢边上,唯恐他发生不测。但那一日有夏廷老友远道来访,老友听闻夏廷年前得了个孙子,自然是要抱出来瞧瞧。一行人游湖泛舟,自然也将小孙子抱了去了。
陈容容只觉得必胜的坐立难安皆在此刻了。盼到天色将暗,冲进来一个家丁,却是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陈容容一颗心全然沉了下去。——怎样呢?他终究没有避过这一劫么?
夏玢落水了。深夜里,整个夏家庄的人几乎都扑在了水上,但夜色昏黑,又下起大雨。如何寻得着。陈容容站在雨里,只觉整个世界都去了。
等一下。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一静。暗夜里似乎传来声婴儿的咳嗽。陈容容惊起。在那边么——在那边!可是人群一喧哗,又已什么都听不见。
到天色微明,家丁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地从水中浮出,伸着已经浮肿的四肢爬到船上。却忽然有人惊呼:看那里!于是众人皆看向——远远的岸边,枯荷的边上,一具婴儿的小尸体正在不停地被冲得一耸一耸,头向岸边一撞一撞。
陈容容只觉心皆碎了,飞奔过去。那孩子仰面在水里,双目紧闭。嘴还微张着,四肢也已涨开了。她俯身去捞,身边人亦不敢拦她。她一抱孩儿,却觉他被什么缠住一般抱不起来。
等一下。她伸手去抚那孩儿的脖颈。微微的,还有脉搏跳动的节奏——温的——他是温的——不是冷的——他只是睡着了!
君道?她颤着声音。顺着那缠住他脖子的东西移开手去——那个贫贱的项圈,从一开始就纠结了岸畔的枯荷,将他困在这里——仰着脸,不曾沉下,嗅着大人们的惶恐,在秋天的水里酣然入睡。
她忍不住哭了,又哭又笑。都被水浸坏了。她发嗔地骂她那个不可能听懂的儿子。小家伙竟还在睡,连眉眼都不动一动。
回家养了一段时日,夏玢算是康复了,那个救他一命的项圈自是仍然郑而重之地戴在了他脖子上,只是那道士的话——终于也叫夏廷无话可说。
或者我们是该送他走。夏铮低语道。命中注定的事,本就无法抗拒。若强抗命运,下一次更不知道要遭到什么危险。与其这样失去他,倒不如让他离开家,过得好一点。
夏廷似乎心绪烦乱,来回走动,道,可是送到哪里去?——这是夏家唯一的骨血,那道士倒好,说我们连去看看他,都要带来劫数……
正说到此处,忽有来报,说有位道长求见。父子两个面面相觑,夏廷道,请他进来!
那算命的道士竟又来了,好似早已算准了此劫。
道长此来是……
我已听说小公子的事。道士道。不知庄主眼下是否已相信贫道所言,准备送小公子脱离凡尘了?
夏廷咬了咬牙,道,还请道长指点。
道士摇摇头道,小公子命里劫数太多,贫道早已说过——唯离尽凡尘方可得免。我知小公子的尊堂对道法亦有研究,想必更愿意将小公子送入道家?
确有此意。夏铮道。不知道长与附近道观中人,可有相熟往来?
道士摇摇头道,若送他在道观出家,庄主、少庄主诸位,能忍住此生再不见他的面?纵使你此刻如此说,也必守不了一生——他固是亲缘淡薄,诸位却不是。
那依道长之见?
如当真想保他周全,不如让他跟我走。道士道。贫道云游四海,行迹不定,到时就算你们想找,也很难找得到。
夏廷与夏铮对视一眼。如此不留一点退路的做法,是他们未曾敢去想的——但竟这样摆在了面前。无路可选。
好——如道长肯帮这个忙……
铮儿!夏廷忍不住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在下愿意。夏铮咬牙说完这句话。
夏廷只觉浑身皆软了,虚脱一般地跌在椅子里。
陈容容已记不起那道士将她的夏君道抱走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她只记得有人安慰夏廷,说夏铮还年轻得很,有的是机会为夏家添丁续火。夏廷亦只得如此接受。
然而那夏铮的正室夫人却身体益弱。始终无出。到得次年,竟忽然病重去世了。夏铮心知自己并不甚对得起这位正室夫人,因此也将后事办得颇丰。他虽有心将陈容容扶为正室,却也略略有几分犹豫,准备先过个一年半载再行打算,恰逢那位远道的客人在南方逗留一段时日后。又取道临安要向北归家,夏廷听闻近日北方几路不甚太平,又知夏铮心情不甚愉快,便令他送此人北上,沿途亦算散心了。
却不料夏铮这一走,有太多事竟意料不到地发生。又无从改变了。
陈容容对夏铮的情意并不假,天日可鉴。她也从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只是女人在一些特别的时候,也会冲动的。夏铮刻意冷淡她,她知道并非因为他不喜欢她——但她还是伤心。
所以才会在不清醒中,失足跌向了另一个男人。
夏铮回来的时候,陈容容已经有孕了。这本来也不至于引起什么怀疑,因为临走之前。他还是狠狠地与她温存过一番。可是陈容容自有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不是他的——就一定不是他的。
她忐忑而失神,恍惚而惶急——直到临盆的那几天,她望着开心地对着他笑的夏铮,才突然狠狠心说出这句话。
孩子不是你的。
——孩子不是你的。她难以想象夏铮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也不敢去想。但她的自尊让她没有办法说谎。
——孩子不是你的。她肯定。
——这就是她的君方,可是他不姓夏。
即使换作今天的夏铮,或许也仍会如当年一般勃然,那个年轻气盛的他,自然更是震怒——震怒以及伤心。他原以为自己在陈容容的生命里是个无可替代的男人,正如陈容容在他生命里一样——可是。这个即将临盆的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陈容容知道以他的为人,不可能在此时将自己赶走,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留下——这个深夜,她轻轻悄悄地。一个人,离开了夏家庄。
然而,便是因为这离开,令得夏家庄上下大哗,消息便此在庄内传了开来。夏廷固然更是暴怒,勒令即刻找到陈容容,即刻查出与她私通之人究竟是谁——然而陈容容若不想被找到,也的确是件麻烦的事情。
此刻她仍能忆起那一天——夏君方出世的那一天——那一天,她终于无力再躲了。那个令她身败的男人在她的身边,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宁愿身边的人是夏铮。
而夏铮真的找来的时候,她又宁愿自己不曾这么想。
因为若非如此,这孩子的生身父亲就不会死了。
多年后,此际的夏铮,双目已盲。陈容容望着他,忽又想起了那日自刎于二人面前的田郁。她知道,这并非夏铮的本意,只是田郁终于无法面对自己的好朋友,除了自刎相谢,未曾想出第二条路可走。
而竟都忘了他原本到此,是想第一个见见自己的孩子。
田郁既死,夏铮也觉有些悲痛,便不忍再追究陈容容,只是陈容容却从此不再出现在夏家庄了。
然而君方却仍然叫夏君方——因为陈容容深知,倘若让他姓田,那么等他长大以后,势必会在问起往事时,得知夏铮从某种意义上说,曾逼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我会让他敬你、爱你,把你当做父亲。她曾这样对夏铮说。只是他永远不会踏进夏家庄。
她却没料到,夏铮真的孤寂了十年。她原以为他再娶个三妻四妾亦是容易。却不料他没有——他潜心修剑,最多不过是多喝几杯酒。他们已没有瓜葛,但他还是夏夫人,那一纸休书——没有来。
她才莫名地发现。夏铮已握着她的手。他手心微微跳动,似乎是被过多的酒引得血行加速。只是毒伤令他指尖发凉。她皱眉——这表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无奈。
她悄悄地将手掌脱出。我们……早已分开了,当年未曾休我,本是你一意孤行。此刻你将那休书补上,也比永远纠葛下去要好。你……你伤好了之后,便尽快收了那小姑娘罢!
夏铮淡淡一笑。若然如此,你便不须再对我做的事情指手画脚了吧?
陈容容一怔,忙道,但青龙教之行。我却一定要与你同去的。
夏铮冷笑。那么君方呢?
君方……陈容容踌躇。君方……自然一起去,反正没进你夏家的门就好。
君道送走了,君方也不进夏家的门。夏铮冷笑。你准备让我怎样向夏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这只能证明我陈容容与你命中不合——你早该休了我,另续他人,也便不会被我这不祥之人耽误这么久了。
但我却偏偏不信这个邪!
陈容容不意他本来低沉的声音突然嘶哑,受伤的人。竟也有如许的力气,狠狠地将她一拽,跌至床里。她一瞬间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他竟难道还要像小时后一般——像那初识情事的时候一般——来耍这般无赖么?
可是她竟没笑出来。她抬手想支起来,却竟发现自己这一刹那,竟在流泪,因为她已经想起了这么多从前——想起了在自己八卦屋那张床上。曾与他有过怎样的快乐。
她听得见,夏铮有跟十几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