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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等我回到台湾来时,放下行李,立刻向母亲喊∶“来看,拿出来给看看,我的
项圈。”
听见我讨东西,母亲轻叫一声,很紧张的往她卧室走,口中自言自语∶“完了
!完了!又忘了这一回藏在什么地方。”
父亲看著这一场家庭喜剧,笑著说∶“本来是很便宜就买来的东西,给你们两
个长途电话打来打去,价格当然跟著乱涨,现在算算,这个电话费,在台北可以买
上十个了。”
说时,妈妈抱著一个椅垫套出来,笑得像小孩子一样,掏出来三副碰得叮叮响
的东西。
我立即把其中的一副寄了去美国,给了我的以色列朋友阿雅拉,另外两副恰好
存下来拍照片。
上两个月吧,新象艺术中心又叫人去开会,再三商讨歌舞剧《棋王》的剧本。
我穿了一件大毛衣,挂上这条项圈,把另一个放在大信封里。
当我见到担任《棋王》歌舞编排的□劳伦斯。华伦时,我把信封递上去吓她,
果然给了这位美丽的女子好一个惊喜。当她上来亲吻我道谢时,我将外套一拉,露
出自己戴著的一条,笑喊著∶“我们两个一样的。”
□劳伦斯指著我的大毛衣笑说∶“你看你自己,好不好玩?”
一看自己,毛衣上织著“堪萨斯城。美国”几个大字。那条清迈的项圈安
安稳稳的贴在圆领衣服上,下面的牛仔裤买自士林,长筒靴来处是西班牙,那个大
皮包哥斯达黎加,那件大外套,巴黎的。一场世界大拼盘,也可以说,它们交
织得那么和谐又安然,这就是个我吧。
只留了一条下面铸成心形的项圈给自己,那是妈妈给的心,只能是属于孩子的
。
我们先看这张照片下面的那条粗麻淡色宽带子它的来处,是西班牙南部的
哈恩省。
这种带子,完全手工织做的,用来绑在驴子的身上,由驴背绕到驴肚子,中间
穿过一个鞍子,给人骑时安稳些,不会滑来滑去。
当我那一年,由撒哈拉沙漠飞去丈夫的舅舅家度假时,吵著舅舅带我去看这种
做马鞍、驴鞍的工匠店。舅舅笑著说,这种店铺实在等于没有了,在一般人都开汽
车的今天,谁会去养一匹马或驴子来驮东西呢。
禁不起我的纠缠,那个好舅舅带著我到一个又一个酒吧去喝酒,一面喝一面打
听什么地方还有这种匠人,半大不小的城里,打听消息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酒吧,在
那儿,什么事情都有人晓得,比报纸的广告有效得多。
弯来弯去绕到黄昏,才在一条涂得雪白的长墙角下,找到了一家半开的店铺。
说圻是个店铺吧,不如说是一家工作室。一个弯著腰的黑衣老人,坐在门口,手中
拿著好结实的麻线,不用机器,一针一针在钉这种带子,好似早年的中国人纳布鞋
底一般。
我远远的站住了脚,把那白墙、小店和老人,看了个够,却不举照相机。舅舅
和我站著看,这个匠人低低的喊了一声∶“午安!”
看那墙上挂满了的手工品,想到那位伟大的散文诗作家璜拉蒙。希美纳斯
的那本叫人一读首篇就会哭的书《灰毛驴与我》,我轻轻的摸过一副皮革的小
鞍子,眼前一匹温柔的小毛驴就浮现出来了。
“这副鞍子可不可以卖给我?大概多少钱?”缓缓的问,尽可能的柔和,对待
这位老人。说时,一直看他那双粗糙极了的手。
“啊不卖的,这是今生最后一副了。老了,做不动了。”
老人沙哑的说,并不抬头。
“没有人跟您学手艺吧?”我说。
“这个时代?难罗!年轻人学这个做什么?”
“那您收不收我做徒弟?好心的,您收不收?”我蹲在这老人面前轻喊起来,
双手扑在他的膝盖上。
老人听不懂似的盯住我,眼神里有一丝强烈的东西一闪,又不见了。接著他将
视线投射到我的手上去。
“我的手很细,可是能够训练的,我会吃苦,肯吃苦,也会有耐性,您收不收
呀?”还是趴在这位老人面前不肯起来。
舅舅在一旁看戏,他一直笑一直笑,我回过身去,向胖胖的他呀了一声。
“好啦!起来吧!我们买一条这种带子,就走罗!”舅舅说。
老人拿下了照片中这条带子,没有叫我付钱,一定不肯收钱,说要送给我。
“我”我说不出什么话来。
“在这种时代,还有你这么爱手工的人,就算做个朋友吧!钱!算什么鬼东西
,呸!”老人说著说著,把一口芋草给呸了出来。
那个晚上,我的丈夫也来到了舅舅家,来接我同去马德里。把这条带子给他看
,又讲起那副漂亮得令人心痛的马鞍,这一回轮到丈夫喊了∶“明天再去问他收不
收徒弟,我们两个一起去学,免得这种手艺失传了。”
同一张照片上摆著的一条皮带,是我在撒哈拉沙漠中闲时无聊做的手工。原先
买来的本是一条宽皮带,边上有著花纹。后来闲著不忙,心里不舒服,就托人去西
班牙本土买了好大一包打皮鞋洞的铜扣,把这条皮带打出了好多小洞洞。那个皮带
铜扣,是先做木头的模,再差上铜片,把花纹打出来的,这个,是丈夫的手工。
做好了皮带之后,没怎么用它,也没有丢掉。许多年也就过去了。
有一日,我的邻居送来一个好大的牛铃,是他以前在瑞士时存下的东西。十分
宝爱这件礼物,东摆摆,西放放,家中总也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角落给它。
就在一个深夜里,翻箱子,翻出了那条当年手做的老皮带,这时灵机一动,跑
到车房中去找工具,把皮带环的一边卷过牛铃,成了一副带子。这副带子顺手一挂
挂在书架上,就成了一个好画面。
这一回,照片上的东西都跟著我飘洋过海的回到了台湾,它们好似整个世界的
融合,在我小小的屋子里,诉说著不分国籍、不分种族的那份平和之爱。
朋友常常笑我,说我的家等于卡夫卡书中的“城堡”,轻易不请人去,可说岔
远也不给人进去,总结一句话∶“管得好紧。”
每听这种话,总是笑著说∶“嗳,没有碗给你们吃饭呀!”
等到有一次由民生东路的房子移到现在定居的家来时,搬家工人对我说∶“小
姐,你的碗怎么那么多呀?才一个人。”
方才发觉,自己的碗盘实在太多了,如果客人肯用这种粗碗吃饭,请上十几二
十个人根本没有问题。
奇怪的是,一直把这些东西看成宝贝,反而忽略了它们的实用价值。这就失之
太痴,也不合自然。
后来家居生活中,开始用这种老碗装菜装做,每用到它们,心里会对自己说∶
“真奢侈。”那种碗,最好不放白米,加些番薯签进去煮来盛,可能更富田园风味
。
就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想到小摊子上的肉羹面线,深夜里捧了这个大碗,穿一
双木屐,把整条安静的巷子踏出卡卡、卡卡的回音,跑到好远的夜市去买面。当我
把这种大花碗递给老板娘时,她笑著说∶“呀唷!小姐,我这保丽龙做的碗没有细
菌啦,你这种古早碗,看起来就怕死人呢。”
我捧著那碗冒著热气的面线,又一路卡卡、卡卡的走回来。那条巷子,因为加
添了这唯一的拖板声,反而更加衬出它的寂静。
照片中的左上方那个蓝花大碗,是在淡水的锅碗店里找到的。那家店陈设的气
派很大,由里而外,放满了各色各样的食具都是现代的。幸好那位老板娘大发
慈心,也具文化水准,沟通起来又快又干脆。她,蹲在柜子底下拚命的替我翻,翻
出了十几个同样的老碗来。说是同样的并不精确,当年,那些花彩可是手绘的,看
似相同,其实细看上去,又没有一只是一样的。也因为这十几个老碗,使我和这家
人做了朋友,每去淡水,必然去打个招呼,问候一声才走。
有趣的是,有一年回国,跑到台南新营去看朋友,朋友问我想看什么景色,我
说要看最老的锅碗店,风景不必了。
右下方那一个平平的盘子,就在新营的老店里被朋友和我翻箱倒柜似的大搜索
之下,出现了。不是一个,是一叠。
回到台北,把这两组粗陶放在一起,突然发觉它们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一套。
有那么偶尔的一次,一个女友来我家中做采访,我把这种碗里放满了冰块出来,请
她在红茶中加冰。这个女友,看见那个碗,大大的羡慕了我一场,临走时,她说∶
“如果我结婚,什么礼物都不必送,就给我这一套碗和盘。”
当时爱友心切,很希望她快快找到归宿,就说∶“那你去进行呀!你结婚,就
送了。”
自此以后,每次跟这位朋友打电话,总是探问她有没有好消息。朋友说∶“咦
!我不急,你急什么?”
我哪里是急什么别人的婚礼呢。所担心的是,那个女友一旦找到了饭票时,这
套碗可得立即送去给她装饭呀!
有一年夏天回国,全家人一共十六口,挤在大弟的小巴士车里去淡水吃海鲜。
团体行动本来就是拖拖拉拉的,加上我们这十几个人年纪不同,步子跨得不一样,
兴趣也不相投,因此走著走著,就散掉了。
说散掉了并不完全正确,反正水果行附近可以捡到妈妈、草藤店内能够拉出姐
姐、西装橱窗坍站著爸爸、街角稍高的地方可以看见大弟满脸的无可奈何在数
人。
我是属于站在中药铺或者算命摊前面呆看的那种。不然就在庙口打香肠。
这种天伦之乐,其实并不在于团聚,而是到了某个地方,散开去各就各位才叫
好玩。
就在好不容易凑齐了大家,要一起冲进那人山人海的海鲜店内去时,大弟开始
发卫生筷,我接了筷子,一回头,看见路灯下一辆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