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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样的写法,对于作者的才学功底要求其实更高,何况看了眼前这篇文章前面大半段的平庸之后,他觉得,这篇文章的气势已成,即使收尾部分真有奇峰突出,有画龙点睛之功,那了不得也就成就一篇虫文罢了,何至于成就一篇上佳五彩虫文,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这收尾部分,委实惊世骇俗,写出了圣人之言那般微言大义的气势,这才有可能一举彻底破陈立新,提升整篇文章的气韵,成就一篇上佳五彩虫文。
但这可能吗,区区一个学童,能写出如圣人之言那般的大气运文字?就是打死他李域也是不相信的。
带着满心的疑惑,李域只有继续往下看,心中所有的疑惑,或许只有等看完整篇文章才会有所答案。
他的一举一动,旁边一直察言观色的刘朝宗看得清清楚楚,他清楚的看到,接下来的某人突然又陷入一种万分惊愕呆滞的状态中了,一见此状,他就心知肚明,无疑是看到了那一大段足以跟任何圣人之言相媲美的文字了。
看到某人彻底陷入了呆滞,失魂落魄之中,他心底里莫名的升起一阵快意,叫你得瑟,叫你猖狂,叫你非要查什么科场舞弊,建下大功业,这下也被震住了吧。想当初,他也是被这段文字给彻底震呆了的。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现在的李域,确实是被震呆了,处于一种失神的呆滞之中,只觉得眼前的每一个文字,都如一声声暮鼓晨钟,在他耳边轰鸣作响,震得他七荤八素,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旁边的刘朝宗在唤他,李域才从一种恍惚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转过头去,看到此刻看着他的刘朝宗神色颇是古怪,非要说,那就是一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当初他刘朝宗乍看到这段文字,跟对方的反应几乎就是一样的。
李域的目光,又转回到面前的卷子上,一遍又一遍的看起那段文字,久久不能自已,看着看着,到了后来,心中莫来由的起了几丝忿恨,为什么这般大气运的句子,不是出自自己之手,而是出现在一位学童的县试卷子上。
若是这样的句子,出现在翰林院的遴选中,那么自己被选中翰林学士,还有半丝半毫的疑问吗。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就像毒蛇一样咬噬着他的心,让他欲罢不能,几乎费了好大劲,才从这样的泥沼中挣脱出来,他李域两榜进士出身,当朝庶吉士,正人君子,怎能作这样的抄袭无耻之事,就是有这样的念头都是一种耻辱,再说,翰林院的遴选,试题也不会这般巧,考到相关的题目。
这样的念头虽然被他暂时驱除出去了,但终究不能做到雁过了无痕,一丝半缕的痴念,还是若有若无的萦绕心头。
旁边的刘朝宗看到对方又陷入良久一阵沉思之中,不得不又再次轻声相唤,他只觉得对方此刻的状态很不对劲。
等李域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想要直说你李域看过了卷子,应该知道本官并没有徇私舞弊,提携滥竽充数之才,这科场舞弊的罪名,实在是冤枉本官了,可是心里又明白,这么一份卷子,出现在一个学童的县试卷子上,实在就是一件可疑的事。
李域一时没有心思理会他,目光又落回卷子上,此刻他又发现了一处不对劲,只见卷首下评语的地方,清一溜的划了叉叉,杠杠,只有一个圈圈孤零零的处在其中,异样的刺眼。
这份卷子,果然是奇怪百出啊,这样一篇上佳五彩虫文,为何考官们都划了叉叉,杠杠,难道不应该都是圈圈的吗。李域心中又是疑惑丛生了。
一时也顾不得去追究这份卷子的真伪了,他直接就把卷子递到对方面前,质问道:“刘大人,为何这份卷子的评语都是叉叉,杠杠,只有一个圈子,这作何解释?”
一听他问到这事,刘朝宗彻底没了侥幸,心中暗自叫苦,原本还希望对方被这篇文章给震住,忽略了上边的评语就好了,可没想,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是啊,为何这样一篇上佳五彩虫文,会被考官们都划了叉叉,杠杠,只有一个圈圈,他现在多么希望,卷面上那唯一一个圈圈就是自己划的,可惜这件事是不能冒名顶替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刘朝宗主考官的评语,一定是最上面第一个。
现在对方问起,他不能不给出一个解释,当然这事不能直说,说出去简直丢人啊,不仅他刘朝宗一个人丢人,整个临水县的衙门都要丢人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依着已经酝酿好的说辞,说道:“这是本官忧虑此子作出这等佳文,一时得意忘形,衿骄自满,不利于其以后的学业长进,所以才蓄意压制,划了一个叉叉,算是一种对后学末进的诫勉。”
“是这样的么。”这样的回答,自然不能让李域满意并轻信了,平白无故的在一篇上佳五彩虫文上划个叉叉,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而且他看出对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颇有言不由衷的意味。
“正是如此。”刘朝宗此刻也只能这么一口咬定了,他瞥眼向对方看去,只见对方此刻神色也是一阵变幻捉摸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李域似从失神中回复过来,这时朝着旁边站着的礼房马典吏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那马典吏见了,知道两位大人要说机密事了,不敢多说,躬身朝着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就转身出了库房,又从外面掩上库门。
马典吏出去之后,库房中只剩下李域和刘朝宗两人,李域回过神,朝着刘朝宗拱了拱手,道:“刘大人,本官此次下到县里巡视,也是上命所迫,不得不奉命行事,若是有什么冒犯得罪之处,还请刘大人莫要见怪,放在心上。”
看到对方突然态度转变,和颜悦色起来,刘朝宗一时不知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心下并没有就此放松,往往事出反常,接下来面临的可能是更大的狂风暴雨,他也回了一礼,以官面的口吻道:“李提学言重了,李提学巡视县中学务,乃是公事公办,是对本县文治教化的重视,刘某岂有见怪之理。”
李域扬了扬手中的这份卷子,又说道:“刘大人,你我也不必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篇卷子有作弊之嫌,却苦于找不出其作弊的确凿证据,所以才会这般行事,划了个叉叉,却又提携他上榜,且名列榜尾最后一名?”
刘朝宗怔了一怔,对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打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么,不管怎样,这样的解释也不错,既然对方这么想,就由他去吧。虽然划叉叉的真正原因不是这个,但其实他也确实怀疑这篇文章就是捉刀代笔之作,当下故作扭捏一阵,就顺着对方意思承认道:“李提学法眼如炬,本官确实是有这般的苦衷啊。”
李域就把手中的卷子放下,搁入了那樟木箱子中,锁好,又径自端着木箱子,放回了原位,看到他这一番动作,刘朝宗更是狐疑起来,不知对方的意图。
放好卷子,李域走了回来,扫了一眼那个被他特意放到偏僻隐秘角落处的箱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对方听,道:“此等卑鄙抄袭舞弊之徒,虽凭一时侥幸行险,得逞其志,但终究不能长久,虽得利一时,但却远离了大道,他的科举之路了不得也就止于童生了,不须我等惩治,只须其人自生自灭罢了。”
刘朝宗听得又是一愣,心里琢磨,对方这番话的意思,是说要偃旗息鼓,不再追究这桩科举舞弊案子了么,对方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这跟对方来的时候,张牙舞爪,气势汹汹,意欲搅风搅雨,大展宏图的举动可十分不符啊。
虽然一时不明对方的意图,但对方有收手,偃旗息鼓的意思,他自然求之不得,当下就顺着对方的语气敷衍附和道:“李提学说的自是正理,刘某深有同感。”
李域目光闪动,望向那角落处的箱子,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又道:“不过这总归是一个麻烦,为了刘大人计,那份卷子还是要好好尘封,不要让人所知,这样可省却一桩麻烦,我也好交了这个差事,不知刘大人以为然否?”
刘朝宗听得又是一怔,对方的这番话,简直正中了他的下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事实上他就一直在这么做,把这份卷子尘封的紧紧的。
虽然不知道为何对方态度突然来了一个大转弯,有何意图,但他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李提学所言极是,这份卷子实是士林一个耻辱,让它尘封于此是最好不过的了。”他说道。
见他答应,李域笑了一笑,转了话题道:“刘大人,今日可有暇否,等下不妨到醉霄楼一聚,你我再好好喝几杯,这次我做东。”
一听对方这话,刘朝宗心放下不少,看来对方真的是要轻轻放过这桩案子了,对方主动示好,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对方世家门阀出身,年纪轻轻位列当朝庶吉士,前途可说无量,交好对方自然是一件好事。
他当即也换上笑颜,说道:“李提学这话就见外了,这酒自然是要喝的,但刘某忝为地主,岂能不尽地主之谊,这个东,还是刘某做的。”
李域却又是坚持,这个东自己做,刘朝宗争了几次,没有争过,最后就只得随他了。
那马典吏出了库房之后,一时并没有离去,还在外面小心翼翼的守着,以免两位大人还有什么事情相唤。
今天两位大人突然到访礼房,查阅县试卷子,这看起来就来者不善,莫非县中就要掀起一场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