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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抚慰它们
沿着明亮的海湾
与一首情歌
海
抚慰了我一生的灵魂”
Charles Tre的嗓音伴着徐徐升腾的烟雾,以及年轻女人或高或低的笑声,唱着巴黎的浪漫与大海的宽广。
奥托叼着香烟,时不时用生硬的法语跟着留声机唱两句,他摇头晃脑,把自己当做香颂艺术家,滑稽的表演将大腿上的漂亮女郎逗笑。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低头看一眼女人颤动的雪白的胸脯,尔后海因茨甩牌,他输得底裤都不剩。
头顶一盏低悬的光亮的灯,直直落向牌桌。四个男人比赛似的抽着烟,牌面上云烟缭绕,再抽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要召来火警救援。
副歌收尾,奥托故意抖脚,颠得腿上的火辣女郎咯咯咯地笑。卡尔尤斯与路德望着身旁暧昧挑逗的画面,相视一笑。只有海因茨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到底打不打牌?”
奥托没敢再笑,老实打出一张红桃A。
四个人穿着制式不同,都解开了扣子,随意敞着领口,露出白衬衫。宽容所的暖气片功效太好,海因茨怕热,把军服外套脱了,松松垮垮搭在肩上。两只手臂从衣襟下伸出来,衬衣袖子也被挽到手肘,露出藏在苍白皮肤之下的淡青色血管。
他皱着眉头叼着烟,满脸的不耐烦。
他赢了。
卡尔尤斯的副官走进烟熏火燎的房间,送来一只漂亮铁盒。
“他们在南部搜查一座贵族城堡,公爵与公爵夫人逃到瑞士,酒窖里红酒香槟雪茄什么都有。”卡尔尤斯将盒子打开,露出一整排胖乎乎的排列整齐的雪茄,“来来来,试试看。”
海因茨摁灭了“非那斯”,去接南美雪茄。不小心,烟灰落在玛丽莲淡绿色的裙子上,被冷落了一夜的玛丽莲不高兴地低声抱怨。
他点燃雪茄,深吸一口。转过头把烟气全都吐在玛丽莲脸上,把这个可怜的长发姑娘呛出了眼泪。
他含着雪茄,半眯着眼,露出恶劣的笑。
“别在我面前说法语。”他冷酷地用法语宣告。
“注意风度,少校先生。”卡尔尤斯说。
海因茨抓住腿上的玛丽莲往卡尔尤斯身边一送,甩掉最后一手牌。
他又赢了。
“既然卡尔尤斯喜欢你,小可怜,今晚你属于他。”
奥托开始往外掏钱,“可恶,幸运女神爱上你了,海因茨。”
他皱着眉站直,嘴里还叼着雪茄,低头慢慢把衬衫袖子理好。“你们玩,我得先走。”
“回去多无聊。”
“干什么都比对着你有趣。”
他把手臂伸进棕绿色军装里,手里拎着武装带,随意敲着牌桌,“记得我的‘闷烧公鸡’。”
玛丽莲站在尤卡斯尔身边,捏着她的丝绸长裙,居然有些舍不得,“这么早走?也许还有歌舞可以看。”
海因茨将武装带系在腰上,紧身贴合的外套,让他的身体显得比奥托和卡尔尤斯更加消瘦。他掸了掸烟灰,笑笑说:“可怜的孩子,下次记得换一种香水。”
临走,他朝牌桌上剩下的三人抬手致意,“明天见。”
奥托安慰玛丽莲,“亲爱的,别为此伤心,海因茨那个怪人不喜欢大胸脯。”
他究竟喜欢什么呢?也许只有上帝知道。
他没再抽烟,路上打开车窗吹冷风,把在宽容所沾上的烟酒香水味吹散了一大半,同时也把开车的汉斯吹得咳嗽流鼻涕。
汉斯暗暗发誓,如果明早感冒,一定要学法国人休假罢工。
“到了。”汉斯说。
海因茨如梦初醒,推开车门走进邦尼特家。
壁炉没人生火,少校先生很不高兴。
“应该有个照顾起居的女仆。”他对汉斯说。
“我明天就去雇一个会讲德语的仆人。”
“我只需要兼职人员,不要浪费帝国资源,汉斯先生。”
“兼职?”
“我看隔壁教授家的女仆就很好,非常勤快。”
汉斯结舌,他怀疑少校今夜没能睡在宽容所,正是因为看上了隔壁女仆。热情火辣的宽容所女郎比不上干瘪乏味的女仆,少校先生的品味可真是越来越怪。
海因茨没空去管汉斯的疑问,他走回二楼卧室,把客厅里的留声机搬进来,挑上一张最流行的德语唱片。为自己倒一杯白兰地,照旧坐在椅上,双腿搭着书桌,耐心等自己被烈酒灌醉。
“在军营之前
在大门之前
有着一盏灯
至今依然点着
我们要在那里再见一面
就站在那座灯下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莉莉玛莲”
无比忧伤的莉莉玛莲,娇羞可爱的莉莉玛莲。
他喜欢白兰地,浓烈热情的酒能够烫暖被战争碾压的身体。
隔着两扇窗,这一切就像是个荒诞迷离的梦,在波尔多红酒的醇香里,在巴黎女郎的红裙上,是寒冬最后一朵雪花,也是初秋第一片落叶。他抚摸着,虚幻中一具柔软丰满的身体,他享受着整个法兰西最烈的一杯酒。
他倾倒在光与影交织的暗夜中,忍耐着沉默的,隐忍的渴望。
他举杯,向衣柜里孤独的吊带袜,向雪夜狂乱的脚步,也向伤口,向鲜血,向处女,向伟大而隐秘的情感,向高贵的血,向低贱的种族,“敬你。”
Chapter03(二修)
素素并没有睡着,大脑在兴奋地运转着,不断地向视网膜勾勒联合大众轿车与下车的高个男人。可怕的是,即便存在两扇窗的阻隔,她依然能够清晰地听见留声机里沙哑诱人的女声,绕着云,绕着雾,绕过坚不可摧的马奇诺防线来到巴黎。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
她强烈怀疑,那些掺杂着豌豆与坚果的咖啡让她的听力产生了奇妙的变异,她甚至能听清少校的低叹,他品酒是喉头攒动的吞咽声。噢,不,那哪是品,根本是猛灌。法兰西最好的酒,都进了纳粹的肚子。
可恶的纳粹,连咖啡都要管制。素素恨恨地捶床,在黑暗与歌声交汇的夜晚,诅咒隔壁无节制的烂酒鬼。
他们破坏一切——她愤愤地想着,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微微的疼痛让大脑更加清醒。她的脑子已经明显不受控制,老天,又是一个不眠夜。
烦恼如潮水一般袭来,很快将她湮没,令她窒息。素素带着满身火气掀开被子坐起身,她的丝绒拖鞋鞋头向外整整齐齐摆在床边。她扭开床头灯,从梳妆台抽屉里翻出一只丘比特音乐盒。肥胖的丘比特一手持弓一手握箭,站在圆柱形高台上。拧动发条,丘比特开始旋转,他的爱情之箭从窗口转向素素纤细的锁骨,一段简单寡淡的《致爱丽丝》钢琴曲回荡在二楼右转第一间房。滴答滴答,如雨泣,如童声。
就连莉莉玛莲也停止歌唱。
凌晨,莉莉玛莲侧耳去听雪融的声音。
来自涅瓦河畔的八音盒镶嵌着空心高台,圆柱形的底座显得过于高,一如斯拉夫人一贯粗糙的作风。
“可怜的孩子,亚历山大同志难道不怕你从高台上跌下来?”她趴在床上,食指抚摸着丘比特的小肚子,带着一股少女的童真。
然而,在一个寂静的危机四伏的夜里,她迫切地想念着亚历山大同志,她关上灯,在黑暗中想象,今天今夜,他是在涅瓦河畔闲逛,还是在列宁格勒大学感受彼得大帝的宽广胸襟?她想要给他写信,炭火一样急切,恨不能立刻提笔,“亲爱的亚历山大同志,某一个晚归的雪夜,我被魔鬼的外皮蛊惑,干了一件后悔终生的蠢事,也给自己惹出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多想与你一同在列宁格勒,如果你能抛却“革命”与“工人阵线”,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勇敢地接过《露易丝·米歇尔自传》。
可是我连巴黎红色郊区(注:巴黎工人居住区)都不曾踏足,我享受着挥霍不完的美金,我不是你,我是个该死的懦夫。”
她在后悔与懊丧中入睡,在凌晨三点,在莉莉玛莲的歌声里。
但写给亚历山大同志的信,再也没办法寄出去。
海因茨再一次打开了留声机,这一回他把窗户关紧,音量调小。
“我们两人的身影
看来像是合而为一
那是情侣一般的身影
被人看见也无所谓
所有的人看到也是一样
只要我们在那灯下相会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莉莉玛莲”
他彻底醉了,在酒精的袭击下轰然倒塌,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便倒在松软芳香的床上。蚕丝缎面光滑得像少女的皮肤,让人流连忘返,他的美梦不在勃兰登堡门,而在雅克街黑暗的拐角。
带着一张发红的脸,一双朦胧醉眼,我们的少校先生绕过马奇诺防线,突破中部封锁,最终醉倒在巴黎的温柔美梦中,祝他在梦中遇见属于他的莉莉玛莲。
感谢伟大的元首,感谢法兰西,感谢白兰地。
清晨,素素顶着乌青的眼睛下楼,安东尼在餐桌上嘲笑她,“亲爱的伊莎贝拉,是因为我的晚归才让你如此憔悴?”
“我相信布朗热太太比我更希望你留在家里。”
“噢……别难过伊莎贝拉。”他拖长了噢的发音,同时带着痛惜与怜爱,用他绿宝石一样的眼睛讲述最真挚的情话,“你憔悴时也一样美丽,如果失去你,整个芭葛蒂尔玫瑰园都将黯然失色。”
“请把花生酱递给我,谢谢。”
“丽娜,你听见了吗?”
“什么?”丽娜系着干净的白色围裙,非常乐意在早晨忙碌的时间里配合安东尼。
“我又一次心碎的声音。”
“好了安东尼。”布朗热教授从一叠厚报纸前抬起头来,扶了扶眼睛,端起骨瓷杯,“好好善待你的心。”
“好的,父亲。社会党人都有一颗钢铁一般的心脏。”
“别把你的主义和理想带到餐桌上来。”
“不,父亲,我可不能一辈子做一只缩头乌龟。”
“你在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