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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战争终于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确信,非常确信。
素素得知此事时,维奥拉脸上的淤青已经渐渐散去。
她拒绝了素素的帮忙,反而拿出半包骆驼牌香烟递给她——由于货币崩溃,英法占领区都用骆驼牌香烟当作固定货币。
维奥拉抱着贝拉,笑了笑说:“别担心,我开始做美国人生意……反正……反正他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维奥拉,别这样。”素素拥抱她,她心中苦涩,无法用言语表达。
她也想要恨,却不知去恨谁。
幸福和快乐并未如期抵达,胜利后的人们活在仇恨的阴影下,男女老少,个个都在痛苦挣扎。
“伊莎贝拉,我没有你坚强。”维奥拉平静地说,“但至少为了贝拉,我得活下去。”
“如果需要钱……”
“我更需要找个男人,能让我,让贝拉依靠的男人。”
“如果有需要,请务必联系我。”
“好了。”维奥拉为她添上热茶,“别总来看我,这会给你惹上麻烦。也……不太方便……”
素素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觉得痛苦,仿佛一层纱布蒙住心口,里面装满了无法宣泄无法逃离的哀伤。
安东尼对维奥拉的遭遇毫不同情,“这是她应得的。”他甚至劝阻素素再去帮助维奥拉,但素素不为所动,她们的友谊超越了种族与信仰,她绝不离弃。
可怕的是,身边人变得陌生,她渐渐读不懂这个世界。
夏天快过完的时候,素素还未收到任何有关海因茨的消息,她认真工作,从不懈怠,但在计文良看来,她一夜之间转变太多,她的悲伤写在眼底,令人不忍淬读。
就在盛夏的夜晚,刚刚长出头发的维奥拉敲开布朗热家大门,疯了似的抓住安东尼的衣领,“你把贝拉带去哪了?求求你把贝拉还给我!求求你了安东尼,哪怕是看在我们曾经睡过一次的份上,求求你求求你放了贝拉……”
安东尼笔直地站在客厅中央,抿着嘴,任她哭泣。
布朗热太太拿围裙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到客厅来,低声问:“安东尼,是你带走了贝拉?”
安东尼盯着客厅窗户,不说话。
“是他是他!”维奥拉哭倒在地毯上,“杜兰太太说今天下午只有他潜进屋子里带走了贝拉……我的贝拉,我可怜的孩子……”
“人呢?”布朗热太太问。
安东尼咬紧牙关决心对抗到底。
啪一声——
布朗热太太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大声道:“畜生!把孩子交出来!”
“那是德国人的杂种!她该死!她不该活着!”
“那是个可怜的孩子!”布朗热太太激动得落下了眼泪,“我痛恨我自己,为什么把你教成这副样子。”
她同素素一起扶好维奥拉,“走,我陪你去找。”
布朗热教授摇着头对安东尼说:“上帝不会原谅你,我和你母亲也不会。”
他们正要出门,安东尼突然说:“别去了,贝拉被扔进了塞纳河,就像其他小杂种一样。”
维奥拉低呼一声,绝望地瘫软在门边。
素素穿上皮鞋,把维奥拉交给布朗热太太,“我去找伯纳德先生借车,去下游沿岸找找。”
布朗热教授穿上外套,随她一道出去,“我跟你一起。”
布朗热太太把晕倒的维奥拉安顿在长沙发上,抬头时安东尼仍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不低头也不认错。
布朗热太太擦了擦眼泪,冷静地说道:“你出去吧,你再也不是我的儿子,我想你的父亲也这么认为。”
安东尼忍着眼泪,摘下帽子,仍然坚持,“是他们该死!法奸通通该死!我的国家我的人民会理解我!”
“安东尼,贝拉是个孩子,一个无辜的孩子!”
“战争期间,没有谁是无辜的。”
“战争已经结束了!”布朗热太太扯着嗓子尖叫道。
“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安东尼吼叫着,冲进了阴沉沉的夜色中。
他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素素驾车,身旁坐着布朗热教授,一路上没人说话,没人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该说些什么。
接近天亮的时候,他们在岸边草丛当中发现一具孩童的尸体,但那不是贝拉,是与贝拉同样年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布朗热教授摘下圆圆的金边眼镜,低着头不断地擦拭着镜片,同时不停地向上帝祈祷,素素抓紧了衣襟,在黎明温和的风中瑟瑟发抖。
“唉……”布朗热教授低声长叹,他脱下外套,把浑身惨白的小男孩包裹住抱回车上。
直到天黑他们也没能找到贝拉的下落,素素甚至不敢面对维奥拉,她为狂热的民众感到羞愧。
没人料到,维奥拉消失了。
她在布朗热太太的客厅留下纸条,感谢他们的好心收留,并告诉素素,她即将与赫尔曼和贝拉相聚。
自此,素素再没能见到维奥拉。
那天夜里,她将海因茨的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她在深夜痛哭,祈求上帝最后的怜悯。
记忆在脑海中永生,她仍记得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他即将在大雪的冬夜失去最后的温度,而她在后怕与恐惧当中为挽留了他的生命。
海因茨……
她轻轻地,轻轻描绘他的轮廓。
我向上帝发誓,我爱你,并将永远追随你。
第二天,她顶着哭红的眼睛与计文良说:“我要申请一周假期。”
“去哪?做什么?这个时局待在使馆才最安全。”
“我想去巴伐利亚看看。”
“还有没有更改的余地?”计文良看着她的眼睛说。
素素摇了摇头,计文良随即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
他从抽屉里找出两盒骆驼牌香烟,“带上这个,比法郎和英镑都好使。”
“谢谢。”素素低声说。
“放心,我都记在账上,盛先生不会亏待我。”
Chapter29
四五年十月,第一场秋雨落地的时候,素素在计文良的运作下搭上美军南下的飞机,正要去慕尼黑进行交接工作的怀特中尉性格开朗,一路上与她玩笑,“祝贺你们,作为美利坚最忠实地盟友,伟大的中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说起抗战,素素的眼睛里免不了泪光闪动,但她一贯隐忍,眼下也不过微微笑,“是的,感谢所有士兵的付出,希望世界永远和平。”
“这可真是个美丽又可爱的愿望。”中尉先生爽朗地笑着,过一会又突然认真地盯着她问,“说真的,盛小姐,你真的不是中国来的公主吗?”
素素忍不住笑,“中国早已经建立共和,再也没有皇帝和公主。”
稍顿,她解释说:“这次行程给您增添不少麻烦,真是万分抱歉。”
“不要紧。”中尉抓了抓耳朵边上乱长的胡须说,“享受特权是公主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气氛有点尴尬,素素笑了笑,很识相地闭上嘴。
下午三点,飞机准时在拜仁军用机场降落。离开机场时怀特中尉叮嘱她,“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准时飞回巴黎。”
“放心,我会按时到。”
素素穿着浅驼色长外套,修长的颈项上系着枣红色丝巾,乌黑的长发盘成发髻,一丁点珠宝都不带,浑身素得彻底,却显得既优雅又从容。
怀特中尉坐在吉普车上透过后视镜观察她,咕哝说:“真是个神秘的姑娘。”
素素搭上去往慕尼黑市区的顺风车,路过繁华玛利亚广场以及无与伦比的维特尔斯巴赫王宫,最终在维克图阿连市场附近下车。
她独自一人走在海因茨曾经生活过的街市中,怀念与想象并存,她或许活在他的记忆中,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敲开城邦一角,她按图索骥,以眼泪,以心碎祭奠。
人群是寂静而沉默的,沉默就似国王湖的坚冰,在流离失所的战乱中冻结哀痛。
眼前晃过一张张趋同的脸,有人麻木,有人伤感,有人在街角掩面哭泣。一位拄着拐杖的德国老太太上前询问,“姑娘,你看起来好像迷路了?”
素素说:“是的,请问您知道考芬格大街怎么走吗?”
老太太笑着说:“当然,我正要去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道走。”
素素当然不会拒绝,她伴着老太太走在慕尼黑几乎空旷的街道上,偶然间一两辆美国人的黄色吉普车开过,大家伙都已经见怪不怪。
“亲爱的,你有朋友住在考芬格大街吗?”
“是的,夫人。”素素看着街角的交通灯说,“我来找我的丈夫,他在信中说,他会在考芬格大街等我。”
“你可以称呼我莱曼太太,或者芭芭拉也不错。”莱曼夫人开心地笑起来,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我就住在考芬格大街,据我所知,街上最近没出现过东方人的面孔,也许你要失望了,我的孩子。”
“不要紧,我总能等到他……”她坚定地,低声说着。
“固执的孩子,就像我年轻时一样。执着又愚昧地等待,固执己见,绝不后悔。”
“是的,绝不后悔。”素素轻轻重复,跟着莱曼太太走过转角,穿过马路,“您说您就住在考芬格大街,那……您认识马肯森一家吗?”
“你是说冯·马肯森?”
“是的,我想是的。”
“当然认识。”莱曼太太似乎陷入久远的记忆当中,她回顾从前,忍俊不禁,“他们家的海因茨可真是个淘气包,小时候踢球踢坏了我们家的窗户,那小子怕被马肯森先生教训,居然用一盒巧克力贿赂了我们家的小奥古,可惜我的小奥古不擅长撒谎,马肯森先生才问到第二句两个人就漏了馅儿,海因茨被要求打扫公共区域,居然有比他高一级的小姑娘成群结队来帮忙。那小子,注定要伤透年轻姑娘的心……”她说着说着,不经意间回头,居然发觉身边的中国姑娘已经泪流满面。
素素红着眼睛,带着笑说:“您能再说说他吗?”
“谁?你是说海因茨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