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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定在原地,他转头茫然不解:“姐姐,怎么不走了?”
我只觉手心汗湿,强扯出一抹笑意来,柔声道:“乖,姐姐在这里还没有玩够,想再住个几天。”
他侧头想上一回,想是一惯遵从惯了,竟然郑重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就在这里陪着姐姐。”我将他拖回去坐在凳子上,他即不言不动,果真是在这陪伴着我。
龙王妃双目滴泪,似寻到了救星一般扑上前来,紧抓着我的双手,求道:“鸾姑娘,求求你留下来,我东海龙宫尽有的,只要你喜欢便全是你的,只求你留下来陪着我的儿子。”
我自小到大殊少与人肢体接触,从前也唯有九狸那头小兽有些殊荣,此时只觉有些难受,王妃激动之下想是失了控制,抓着我双手的手力大无穷,直捏得我骨节生疼。
我抿了抿唇角,只盼着岳珂能立时清醒过来,刚张口道:“岳珂——”他已立时起身凑了过来,颇是乖顺道:“姐姐,你叫我?”
东海王妃眼泪不住流将下来,叹息连连:“都是我作的孽啊!”
我想着她这把年纪,为这个傻儿子定然操碎了心,当下忍着手指的痛楚安慰她道:“王妃不必着急,青鸾与三殿下也算有些交情,还请王妃不必急躁,我定然陪着他身体安康起来。”
她目中露出感激之色:“多谢鸾姑娘,多谢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是不曾再说一句话,在东海龙王的搀扶之下走了。
我将岳珂哄骗进内殿,安抚他休息,不多时,他便睡了过去。离光与我分开也不久,但想起他送我的那头白老虎,神色不善,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枉你我兄弟一场,竟然也伙同这条傻龙来骗我?”
离光从前温润,但如今瞧着却是与过去稍有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一时之间我倒说不出来。他朝殿内扫了一眼,眨了眨眼睛,无比正经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知我向来宅心仁厚!”
正逢碧瑶在殿内将岳珂安置妥当,走了出来,瞧见我二人向门而立,道:“姐姐与离光哥哥怎的不坐?”
我瞧着岳珂糊涂之时,唤我一口一个姐姐,这万把年间除了九狸,倒无人称我一声姐姐。若说乃我镜中瞧见的旧事,他若是跟跟在娘亲身边的小孩, 听得丹穴山那洒扫嬷嬷所说,娘亲曾经捡过一条龙,乃是现今的天帝之子,却非东海龙三太子殿下,这其中关卡,委实难解。
我有心要探个明白,指着殿内轻声道:“他可睡得安稳?瞧着竟然连王妃也不认识了,这病症却有些厉害了。”
碧瑶目中隐有泪光:“离光哥哥与青鸾姐姐皆不是外人,碧瑶斗胆请求二位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若传了出去,可教三哥以后怎么做人?”
凡人的家丑不可外扬实乃名言也!东海龙王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与离光目光交接,皆轻轻摇了摇头。
岳珂虽脾气古怪了些,人健忘了些,作为夫婿大可不必,但作为兄弟,却也当得。
我有心要探问个明白,沉吟道:“三太子这毛病是打小就有的,还是后来才添的?”
碧瑶凝神想上一回,缓缓道:“据母妃说,三哥打小就有这么个糊涂的毛病,只是后来渐渐好了,只是忘事,但还认得家里人。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何又糊涂了起来?我自出生至今倒不曾见过三哥这般模样。”
岳珂乃东海龙王的第三子,他身后还有六个弟弟与四个妹妹,碧瑶乃是最小的一位,若说不曾见过他这般糊涂模样,倒也可信。
我心中微添烦燥婉惜,瞧着离光又想起他那两位美貌的妹妹来。上次在水晶宫酒宴之上,听闻鲛族首领极想与东海龙王结一门亲事,恰巧离光的两位妹妹亦对岳珂有几分情意。如今被离光知晓此事,说不得这门好姻缘便要罢手了。
离光静坐片刻,见得我安好无恙,便告辞离去,独留碧瑶与我在此守候。
据龙王妃道,岳珂此次糊涂不同于幼时,时清明时糊涂。但奇怪的是,每次我守在他身边时,他倒晓得认人,只一个劲儿叫我“姐姐”,若是龙王妃与碧瑶等人,他几乎全然不认得。
几番折腾下来,连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大多数时候总在他殿内守着他。这日他尚算清醒,在榻上睡醒,见我拄着下巴打盹,竟然起身将榻上被子替我披在了身上。
我睁开眼来,见他这般乖巧可爱,七尺男儿竟然宛若孩童一般巴巴注视着我:“姐姐,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我哑然失笑,只觉他这般神情与九狸撒娇有几分相似,伸出手来拧了他的鼻子一下,只听得门口咳嗽一声,转头去瞧,东海龙王妃正红着眼眶立在门口,呆呆瞧着我。
岳珂紧拉着我的手,一脸的戒备。
王妃一脸的尴尬,无奈道:“鸾姑娘,我有件事情想要与你谈谈。”
我好言将他安抚了一回,并再三保证很快就会回来,才被他放开了手,跟着东海王妃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极是幽静的宫殿。
殿内夜明珠泛着柔和珠光,富丽堂皇。我隐隐猜测,这许是王妃寝宫,她已摆摆手,将身旁随从的鱼娘遣了下去,目中泪珠不断滴将下来,紧拉着我的手,将我拖在了一处塌上坐下,就是不肯说话。
我从不曾与人这般亲近,又是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女人,且不说她为何哭,就这般模样,我若猜的不错,定然是有求于我,想要挣开,碍着岳珂兄妹几分薄面,倒不好失礼人前,唯有权且忍耐。
王妃哭得够了,这才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又问些我家中几口人之类的问题。我从前虽与她也相识,她对我总还是和蔼的,但决无今日这般谦和模样。
我孤身一人,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便顺口答道:“青鸾父母双亡,倒有一位姨母,尚算得上亲人。”
她又滴下几颗泪来,拖着我的手就要往怀中带,力图有个温馨的拥抱,口中亦是肉啊心肝啊的。许是我这万把年里孤苦伶仃惯了,猛然间被别人这般热忱相待,一时之间倒有些招架不住,使力挣脱了她的手,后退了两步,淡淡道:“王妃有事但请吩咐。”
她收了泪,拍了拍自己身旁位子,正容道:“鸾姑娘,你且坐了过来,本宫讲一件旧事给你听。”
我实被她这番热情惊吓到了,戒备的四下里瞧了瞧,殿门大开,万一情况不妙之时,倒也容易逃脱,只得缓缓蹭了过去,坐在了她身旁。
她定了定神色,缓缓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四万五千多年前,本宫生了长子与老二,彼时龙王正年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了两位美貌鱼娘,整日与她们泡在一处,将我与两位龙子全然不放在心上。我心中妒恨难言,有一日趁着他出宫去布雨,使了人捉了来,亲手将这两妖孽斩杀,见她们显了原身却是两尾红鲤,便洗手做羹汤,将这两尾鱼做了两盘红烧鱼,只等龙王回来用膳。”
我偷偷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难不成龙王妃要将我除去,这才自曝其短?立时暗暗凝神戒备。
紫陌青门
龙王妃见我不曾应声,侧头将我静静瞧了我半晌,我被她瞧得毛骨悚然,比之与猰貐对决更为可怖。我自来不讨人喜,她却是个阴柔的性子,能做出这般狠辣之事,百般算计,决不肯放过龙王的宠妾,万一有对我不满之处……简直不敢想象我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她却忽尔一笑,目中凄凉之色渐浓,叹道:“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抓过我的手去,将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拉开,我方才发觉自己全身紧绷,手心沁出汗来。
她握紧了我的手,长长的停顿之后,终于又开口道:“那两条鱼精死了不久,我便有了珂儿,一百年以后生下了他……”
她秀美双目中缓缓滴下泪来,我虽不知她为何而哭,心中实则好奇,不知龙王是否吃了鲤鱼精。但这种事她若不提,我实不敢开口相询,只能由着她紧握了我的手,似要从中借得几分力量,极艰难道:“珂儿生来便是个无魂之胎……”
我木瞪口呆,万般设想,皆敌不过这一刻的震惊。从前听说无魂之胎乃是仙界父母犯了大错,上天给予的惩罚,孩子生来痴傻,只有肉身而无三魂,若想留住这孩子,须得设招魂大法。
东海龙王掌管一方水域,行云布雨,设招魂大法定然手到擒来。
我身上渐渐有些冷,原来叫着我“姐姐”的这个少年,身体里装着的魂魄果然跟娘亲大有干系。
龙王妃泪滴不尽,将面上全然浸湿:“珂儿六百岁的时候,龙王设了招魂大法……也不知是招魂大法不曾成功,还是另有缘由,珂儿初来便自称岳珂,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我们万般迁就。王爷自以为这是上天示警,自此之后收心养性,倒不曾将宫外妖精往府中领……”
我从她话意之中品出了苦涩之味,又被她的眼泪软化,禁不住劝道:“王妃莫哭,三殿下不过是一时困厄,若有机缘,定能转危为安。”
她却紧揪着我的袖子,哭得肝肠寸断:“几万年来,我不曾将此事告之王爷,独自背负。但我心中明白,珂儿此劫定然与我斩杀那两名鲤鱼精大有干系,亏得我最后一刻将红烧鱼撤了下去,不曾令王爷食用,才留下了珂儿真身……鸾姑娘,你救救他吧?”
至小到大,我极少哭诉,只觉寄人篱下,哭诉无门。多时有了伤心之事,也只在凤翼崖顶发一回呆,看天阔云淡,清风拂面,万般积郁皆一扫而空。如今被个中年女人揪住了袖子哀哀欲绝的哭诉,竟然手足无措,瞧着她的眼泪滴滴滚落在我的白袍之上,心中极是庆幸今日穿着的正是离光送的那身鲛绡纱所织的袍子,但不曾脏污。
我结结巴巴试图将她拉起来,极是疑惑道:“王妃也知青鸾目前只是一名地仙,法术尚且低微,见识更是半点也无。若要求青鸾救三殿下,不啻为笑话一桩!”
龙王妃抬手拭去面上珠泪,更有大珠小珠争先恐后涌出